怪不得。
柳双娥恍然大悟。
听李执公公说,纪云宴今日比往日更倔强。往日不见便不见,等下个月再来请便是。今日却在甘露殿等了许久,被劝了几句才肯罢休。
原来今日是他生母的祭日。他那样固执地想见陛下,也是想问问自己生母的往事吧。
上下哀恸之时,所有人只记得柳春山,没人敢提起他的生母。
她心中一沉:“对不起……”
“你无须向我道歉,我们都是失去了至亲的人,”纪云宴这里没有糕点,仅有一些砂糖橘,“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不周了。”
她随手拣了一个橘子,剥开皮,扯了一瓣往嘴里塞,道:“很好吃。”
“明日我会去向皇祖母请安,你也一同去吗?”
“太子殿下,我就住在寿康宫呀,”她又塞了一瓣橘子,含笑道,“我就住在西偏殿,你若是想与我一道,在我窗前拍三下可好?”
纪云宴点头,又听见她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柳双娥提起宫灯,跨出门槛,已经走出了几步,又回头。
他抬头:“还有什么事吗?”
她摆摆手:“没事,我就是想说,初春太液池风大,殿下记得添衣,别冻坏了身子。”
纪云宴脸唰得一红,手足无措地道谢。他看着她一点点远去,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才坐回了椅子上,取了她剩下的半个橘子,放进了口中。
然而下一瞬,他右脸一紧。
酸得他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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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方位极佳,冬暖夏凉,可见太后在纪蒙尘心中地位之高。
纪云宴来拍她窗户时,刚上好妆。
日子还是要过,总不可能永远沉溺于皇后之死。在宫中,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整个柳家。柳双娥不敢,也不能放任自我。
她推开窗户,纪云宴今日的穿着还是低调,不过比昨日要厚些。头上还插着那支青玉簪,他心情似乎很好,轻笑着说:“三姑娘早。”
“就来了。”
柳双娥脸上的粉比昨日更多,却盖不住眼底的乌青。他关心道:“昨夜睡得不好?是洗漱到很晚吗?”
“昭溪昨夜又在哭,哄了许久才睡着,好在没有惊动太后。”
宫里没有生育过的嫔妃,太后年迈。养育公主这事,几乎都落到她和乳母头上。好在乳母生育过,拉扯好几个孩子长大,能教她许多。
二人聊着天进了正殿,太后也才起不久,碰巧遇见周太医为她号脉。
太后嫁进纪家时,几乎是家徒四壁。哪个世道家道中落的都不少,但贫寒至此的也是少见。她年轻时吃了不少苦,终归把孩子拉扯大。如今年迈,到了享福的时候,身体却也不大好。
周太医只例行叮嘱几句,对二人行礼之后便挎着医箱离去了。
太后摆摆手,让柳双娥坐到自己跟前。
太后极喜欢皇后这个儿媳妇,爱屋及乌,对柳双娥也青睐有加。
寿康宫铺的坐垫要更软些,她的手下意识地垂着,摩挲着垫子上精细的花纹。
太后身子虽弱,说话仍旧爽利。她夫君去得早,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也算是女中豪杰。
“待会儿一同用膳吧,”太后清拍她的手背,抬眼又看见纪云宴,满眼欢喜,“云宴也是,读书要刻苦,饭也得记得吃。”
纪云宴乖乖应下:“一日三餐都吃着呢。皇祖母若不信,问侍奉我的玄成便是。”
玄成是唯一一个伺候他的内监。
“哀家时长唤了他来,问问你的近况。也知道你天不亮就起来读书。要哀家说,你今年也就十五,小时候吃了好些苦头,现在的日子也不能说是多好,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太后自顾自说着,神色有些冷,“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相貌才情哪样不好,也不知多看看去。”
柳双娥与他对视一下,不敢说话。
“不说不高兴的了。”有宫女取来名册,交到太后手中,柳双娥并不敢偏头去瞧,唯恐是什么朝中要事。
太后翻开册子,一页一页地瞧着,说:“册封礼在五月你及笄那日。皇帝的意思是,及笄了也不必那么快择人家嫁了,留在宫里多疼几年。但读书不能落下。”
“依哀家看,读书事小,这宫里没个年纪相仿的女子说说话,实在是寂寞,”太后似乎是在寻找哪个名字似的,翻得极快,到某一页时突然往回翻了一下,“有了。”
柳双娥眼皮一跳,估摸着是要给自己选个伴读进来。
而这个伴读,家世太低的不便在宫中行走,家世太高的唯恐压了她一头。若真要寻个年纪相仿的,她的闺中好友算是上佳之选。
太后的食指在纸上摩挲着,定在了一个名字上。
“就她了,秦眠。”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