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这一方寂静之地,她怕扰乱这一切。
她看到院墙上还是父亲写的硬笔 骆家二字,后面跟着的是自己歪歪扭扭的一家人三个字。
家门前的花盆里剩的一点枯枝昭示了它从前的繁茂。
之秋记得小学时候学过一篇文章《爸爸的花儿落了》,骆勇就像文章里的爸爸一样爱花,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有他蹲在院子里摆弄花的身影,赵艳有时候会望着他的身影发呆,而自己则是望着赵艳的背影发呆。
那个时候的之秋还搞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总像仇人一样,父亲宁愿摆弄花草也不愿意多和母亲说两句话。
而赵艳呢,为了引起骆勇的注意,她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之秋身上,她知道自己没有文化,就想让之秋展示聪敏,她对之秋用着强力的压榨,从小就不让之秋和村里的孩子玩耍,用自己的方式启蒙着之秋。
可是赵艳没上过几年学。她暴虐的方式会让骆勇对之秋产生一丝爱怜,骆勇不止一次跟赵艳争执
“之秋还是个孩子,她才三岁,认得数字就不错了,加减法之类的错了就错了,不让她吃晚饭你这是想干什么!”
面对骆勇的愤怒,赵艳却笑了
“怎的,这会愿意跟我讲话了?之秋是我的孩子,从她出生以来你管过她吗?天天就是摆弄自己的花,这会了跟我讲对错?我是你的妻子,你爱护过我吗!你觉得你是对!还是错!”
骆勇不说话了,他伸手摸摸之秋的头,跟之秋说先吃饭,以后自己亲自教之秋。
赵艳满意了,她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之秋这张王牌就永远不会输。
争吵怎么了,争吵总比漠视强。赵艳心想。
三岁那年,骆勇正式接下了之秋的启蒙教育,顺便备战自己的考研计划,他在首都上学这四年里深切了解到自己一个中部山村的孩子在大城市人的眼中不是被瞧不起,而是漠视。
他对未来有了新的目标,他想成为一名大学教授。他想让漠视自己的人坐在讲台的下面仰望自己。
她教之秋念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告诉之秋,秋天是一个思念的季节,无论何时何地自己是否在之秋的身边,秋天的每一天都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思念她的日子。
可是他让之秋思念了十个秋季,却不知所踪。
八岁那年,骆勇读了博士,奶奶去世,他坐着他导师女儿的轿车回来奔丧。
车里坐的女人真漂亮——这是之秋对那个时候的胡姨唯一的印象。
漂亮女人下车塞给了之秋一盒费列罗,然后用手轻轻捂住了之秋的耳朵。
可是细碎的争吵声无孔不入,之秋捧着那盒糖站在院子里,听着母亲和父亲的争执。离婚是最终的结局,骆勇夺门而出,赵艳在堂屋里摔摔打打。
他从胡姨手中接过了之秋,让胡姨去车上等他。
他抱着之秋说“秋儿,爸爸为了妈妈已经蹉跎了十年,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真爱,你现在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爸爸很爱你,希望你也爱爸爸体谅爸爸。对不起了之秋,爸爸不能陪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之秋的作业本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串号码交给之秋“这是爸爸的号码,爸爸保证永远不会换号,电话也永远不会停机。你有事情就找爸爸,爸爸一定会帮你的。爸爸知道秋儿记性好背过它好吗?不要让妈妈知道。”
他最后亲了之秋的脸颊坐上了轿车,之秋站在巷口看着汽车走远,身后传来脚步声,母亲从堂屋出来狂奔向轿车离去的身影,追不上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遥遥的看着之秋手里攥着一张纸,突然像有了力气一样站起身来冲着之秋大喊“你这个死人!手里攥的是什么?你爹是个陈世美,你就是个崽种!我的命怎么怎么苦。”
之秋看着母亲又看看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她默读了一遍将它一口塞进了嘴里开始咀嚼,赵艳见状立刻起身向之秋跑来。
作业纸太硬了,之秋觉得自己的嗓子拉的生疼,终于在赵艳跑到跟前时咽了下去。赵艳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她伸手捏开之秋的嘴,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卯足了劲狠狠扇了之秋一个巴掌。
嗡的一下,之秋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慢速世界,耳边赵艳的骂声空了,眼前轿车掀起的粉尘落了。一片寂静...
只有嗓子的疼痛是真实的。
终于之秋脸庞的泪落下了,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开,不是因为母亲的谩骂,一定是那张写了一串数字的纸刺痛了自己的喉咙,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