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这些事,闲来便瞎琢磨,有时候确能瞧出点热闹来。但入仕就算了,我最不爱束缚,更懒得操心。父亲常说我是不懂克制行为的聪明是小聪明。你看那些做大事的人,不但心里清醒,行止也常能隐忍克制。别人都羡慕他们天赋异禀,我却觉得没意思!”
郭霁沉默良久,问道:“东宫的事情……对我从兄……”
梁武呷了一口酒,淡淡笑道:“此系国本,又干系旧日恩怨,人人都难插上手,却偏偏人人都想插一手。里面水深着呢,非你我可揣测。我劝你别寻这些烦恼,和我似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你瞧那边,你从兄也在那。”
郭霁一听她从兄在,以为是郭朗,不觉吓了一跳,立时就想躲起来。
梁武拉住她衣袖,道:“你别乱了阵脚,他正忙着与那三个冀州人寒暄呢,看不见你的。”
郭霁这才偷偷去瞧,这一看,才看清哪里是郭朗,竟是郭菀的庶兄郭腾。
郭腾虽然不肖,容貌却酷似已故的父亲,很有胡人的样貌,此刻正与令狐遂侃侃而谈。正谈得欢,却不想被人拉了一把,回身一看竟是醉意熏熏的乌珠若鞮。
“郭公子许久不见,真是巧呀,昨日我们几个还说起你呢,今日就遇到你了。”乌珠若鞮声音极大,郭霁和梁武离得不算近,也听得清清楚楚的。
郭腾哈哈大笑:“说我什么呢?”
乌珠若鞮谑笑不已,手臂一挥搭在郭腾肩上,亲昵地说道:“他们说你是我流落在中原的亲兄弟。”
郭腾之父郭誉有胡人血统,相貌原与胡人有几分相像,而这郭腾,想来他那出身微贱的母亲说不准亦有胡人血统,却比父亲更类胡人。这话或许是表示亲近的玩笑,但却十分不妥了——似有取笑他非其父所出之嫌。
然而郭腾竟毫不在意,也跟着笑起来:“真是巧了,昨日我们也在一起说起你,刚好说你是我流落在西戎的兄弟呢。”
近旁之人,除了令狐遂皆跟着笑起来,显见得这样的玩笑在他们已是寻常相谑的常事。几个人又开始说笑起来,乌珠若鞮时不时逗着身边的佳人,那些女子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起来。郭腾也不是个正经的,自然也跟着取乐。
郭霁看了十分羞恼,她一个在室女子不由看的面红耳赤,只觉这郭腾丢了郭氏的脸,于是别过脸来再不去看。
梁武见她这样,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有什么好气的,他们一向如此。倒是有一件事你们家该留心。”
郭霁疑惑道:“什么事?”
“那三个冀州人于你们郭家多半是敌而非友,郭腾却与他们走得近,你说是为什么?”
郭霁不屑道:“郭腾不成器,在家中不与兄弟们相偕友善,故而出来结交些狐朋狗友。”
梁武却道:“郭腾可不那么看。”
郭霁不解:“他会怎么看?”
梁武道:“他会以为他没了父亲这座靠山,被你们这些势力亲属给疏远于家族之外。他既在家中得不到重视和扶持,必然想在外寻求出路。你看,这三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狐朋狗友。令狐遂是天子亲信,卓宣机智狡诈,孟良可很有上进心的。”
郭霁心里有些明白了,却不置可否,随即又问:“来了这样久,怎么不见韩懿呢?”
梁武笑道:“必是被什么人绊住了吧。”
二人正说着,忽闻那边悲声一片,郭霁不觉一惊,道:“如此欢宴,怎么有人哭泣?”
梁武露出一个苦笑,道:“你不知道,如今的欢宴,往往在最欢乐的时候要唱悲歌挽歌,方算是有品位的士大夫所思所为。”
果然隐隐歌声悲悲戚戚、如泣如诉,穿过夜风,穿过万千灯光传来:
生游天地间,飘如孤行客。
高堂悬明镜,朝青暮成雪。
堂上正欢歌,忽宿荒野外。
有口不复言,有目不可视。
悲风为我旋,白杨作呜咽。
亲戚来相送,抚我泪衷肠。
归去或泣涕,俄作灯前语。
世上千万年,长江送流水。
人生几代谢,逝者万事空。
千秋人皆同,此恨何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