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四人排着队,轮流签字按手印。
他们这一大家子都是“文化分子”,至少念过小学。
轮到杨征树时,仅仅写下一个“杨”字,便望着众人发愣。
“我……我不会写。”他脸上羞愧又恼怒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来教你。”
杨语卓嘴才刚张开,就有人替她把这话说了。
她微微讶然,一抬头,见周尹已经蹲下身,从杨征树手中接过钢笔,在一旁空白的纸上落下他的名字。
杨语卓是这场大戏的主导者,站的位置很靠中间的矮桌,轻而易举就看见了纸上那三个字。
她微挑了下唇角,眸中浮现惊讶和欣赏之色。
没想到周尹的字写得还挺好。
该挺直的笔画板板正正,笔锋苍劲有力,风格在自成一派中又带着些训练过的痕迹。
不像是自己摸出来的野路子。
更像在他人的指导下练出来的……
张结巴文化水平有限,担任生产队大队长已经足够吃力,队内人员名字被写得跟狗爬似的,周尹这手好字断然不会是他教出来的。
周尹……可能来自一个更好的家庭,杨语卓推测。
她的视线在周尹起身时和他撞上。
后者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用口型冲她说:你好聪明。
杨语卓也咧嘴回笑了一下。
借条签完,几兄弟颜面丢尽,开门就要走。
被杨语卓叫住,“来都来了,就多写几份吧,四位叔叔一人一份。”
也没个复印机打印机啥的,除了用手誊抄,她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因为没有那么多笔,誊抄工作只能交由周尹和杨现两位。
他们很快抄好四份借条,当着那四兄弟的面一个字一个字对照读了,确保五份借条一模一样,才将他们一一分发出去。
四人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伸手去接。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杨征周语气生硬。
“走、走吧。”张结巴摆了摆手,突然又说道,“你、你们一定得、还还钱,否、否则我让人来抓你们!”
尽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官,吓唬四个无关无知的平民老百姓已经足够了。
兄弟四人只得齐齐点头,继而顺着张结巴指的方向,把已经锯成筒状的木材扛在肩头,沉默地转身跨出门槛。
就此,杨征周等四个人的脸面丢了个彻底。
那棵樱桃树着实不小,锯下来的木材长长短短,他们一家人起码要跑两三趟才拿得完。
第一二趟光顾着搬东西,这一大家子人都是沉默的。
他们先搬了体积较大的木材,第三趟时肩上扛的就较轻了,女眷们手上都没没什么东西。
今夜第三次出了张结巴家的门,杨征周憋了一晚上的气爆发了,他硬邦邦地问杨语卓,“这下你满意了?”
杨语卓启唇,正要说话,就听到吴慧英利落地把话头接了过去。
“什么叫她满意了?”吴慧英的声音比一般中年女性沙哑几分,“是她逼着你们去偷树的?是她让你们悄悄把树卖给张结巴的?是她要求你们写的欠条?你倒是说说,她哪一点做错了,她哪一件事情该满意?”
吴慧英这一出机关枪看得杨语卓心里直呼痛快。
看来也可以不窝囊的嘛!
杨征周果然哑口无言了,只余愤怒在胸腔里乱撞。
“二叔,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后果,这一课不是我给您上的,是您自己给自己上的。”杨语卓停下脚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年纪小,也是头一回见把自家人的财产低价卖给对家的事儿,感谢您,真让我长见识了。”
杨征周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咬得死紧,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他肩膀一顶,将肩上的木材掀翻在地,攥紧了拳头,往前跨了一步,抬手想照着杨语卓那张白净的脸上来一巴掌,紧接着就被杨征树和杨征永一左一右架住了手臂。
杨征言被杨征周挣扎的动作顶得直往前扑,他低声喊道,“二哥!二哥!别闹了,我们家的内讧和笑话已经够多了!”
杨征周听到这话,一系列动作骤然停止。
两个架着他胳膊的人也松开了。
春末的风温度很低,从脸上刮过去跟巴掌一般。
把以杨征周为首的几兄弟都扇得不吭声了。
杨征周此刻才完全从杨语卓让在外人面前丢脸的感觉中挣扎出来,进一步意识到几兄弟的作为在张结巴这个坐受渔翁之利的外人看来有多好笑。
杨瑞益背着一只手,“哼”了声,从杨征周手旁擦过,一边走到前头,一边说,“亲兄弟之间闹到这份田地,张结巴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后去了,背后指不定笑了多少次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