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阿玘的声音有些许犹豫,因为她实在不太习惯这个称呼。眼前的女子,正是她的生身母亲,她笃定无疑。
女子伸出手,轻轻牵起阿玘的手。
“别怕。”她轻声说。
接着阿玘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放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上面。
阿玘回头,正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散放着幽幽的光芒。
正是刚刚在整个石门祭奔腾而过的巨兽。
阿玘整个身躯都僵住了,只因那巨兽着实离自己太近,她全然不知它是什么时候来到二人近旁的,可直到它就在自己身边,她才意识到它究竟有多庞大——它的背脊几乎高过她的头顶。
“这是狰,”女子轻轻地抚摸着那巨兽的背脊,“狰是神女的护卫,早些年已经绝迹,十余年前突然现世,宫里遂不问代价命人将它捉来,死伤难计,不想它竟毫无抵抗地臣服于我,想来也是一种因缘,如今,它将继续守护新任神女,或者说,它的守护即是对神女的认可。”
十余年前……
阿玘看着狰的眼睛,那赤色的双目中深沉宁静,令人丝毫不再感觉恐惧。只见那庞然巨兽,慢慢在阿玘面前俯下身躯。
看到母亲轻轻点头,阿玘扶着狰的背脊一跃而上。
所有在场的众人再次高呼。
“神女降临,天佑百越!”
“神女降临,天佑百越!”
……
3
贺兰箜牵着阿玘迈进像境神殿。
殿内似是石山被凿空而成,殿顶高悬,四壁开阔,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石雕神像,鹿首人身,垂眸而坐,纤长的双手置于膝上。殿内四处掌着红灯,暗影重重,显得昏暗压抑。
“为何是……鹿?”阿玘茫然地发问。
贺兰箜轻轻笑了。她和阿玘一同看着面前的神像,眼神空净,又带有一丝细微的玩味。
“汝安,你可知,贺兰氏实是葱茏血脉。我们不是鹿,神女也不是神,我们只是与他们族群不同而已。”贺兰箜有些嘲弄地笑了。
“百越多山,山林多鹿,鹿本就是百越的信仰。”
阿玘疑惑地看向贺兰箜。
“没错,我们只是凑巧,成为了错误的替身。”贺兰箜眼中最后的笑意已经散尽,唯有黑色的暗潮在涌动着,仿佛能将所有靠近的事物吞噬殆尽。
“百越人猎奇,人生兽角简直是让他们欲罢不能的存在。我幼时曾听族中长辈提起,在十分久远的以前,葱茏一族生活在百越某处的深山里,族中不论男女老幼,皆为人身兽角,后来意外被临近州的百越人发现,遭到围捕,被俘虏的葱茏人被当作奇珍异兽送往皇宫,被宫廷豢养,不知怎的竟开始与皇室通婚。而离散在外的族人为了避祸只能自断双角,伪装着过寻常人日子,直至宗族零落。后来,就仅有宫中一脉得以延续,不过血脉分散,久而久之,葱茏人不再生兽角,连月发异瞳都难以觅见。”
这是阿玘第一次听到关于宗族的历史。
“可是母亲,为何我没有生兽角?”
女子笑了,张开双手将阿玘拥在怀中,用下颌轻轻摩擦她的头顶。她的身体柔软,散发着植物的清香,原来,这便是母亲的感觉。
“贺兰氏不生兽角已逾百年,百越擅制毒,以奇毒激发,血统纯粹的贺兰氏便能后天生出兽角,我便是此类。
“你经过化神,却并未生兽角,只因你的父亲,并非葱茏族人。”
深宅旧院,空荡幽暗,暖意全无,稚子的啼哭久久回荡,却无人回应……阿玘流泪了,她握紧自己空空的双手,绝望的窒息感攫住了她。
“母亲,这也是你离开的原因吗?”
贺兰箜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在胸腔里蔓延,她僵住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是的,母亲,我不是在怪你,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阿玘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她分明能感受到几近决堤的痛苦,但那种感觉又十分的游离。
“汝安,曾经的我为自己而活,无时无刻不清楚地知晓我到底想要什么,所以我不悔;如今,我借此将你引来此地,让你知晓这一切,进而明白未来的路在何处,所以我仍不悔。”
贺兰箜认真地看着阿玘的眼睛。
“我只是时常觉得深深的悲哀和遗憾。明明我们都试着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为何结局还是引领我们抵达最终的谬误之地。”
“谬误……母亲,你所说的谬误究竟是什么?”
贺兰箜的双眸含着幽微的流光和暗影,如深渊般美得让人颤栗。
汝安,你可知,化神后我们会逐渐经历什么。我们会慢慢忘却语言,散落记忆,直到能觉知万物,与天地相通,最终褪尽执念,人性消解,初心复萌。而唯有那时,我们会抵达那条唯一的指引之途,颠覆,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