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欢站定,故意弄出了些动静。她脑海中预想过百十条的对方的脾性,而今得见真容,当真是一条都不沾边。
“掌门!”孟长老赶忙站起身,来不及恭迎,神态大变,夺路回屋,“稍等。”
他应当是认真地拾掇了一番,连气场都大有变化,赵清欢小有惊讶。前后判若两人,乃至她疑心是否换人。
孟长老拧眉,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今日必定不会过来,毕竟上一次的谈话可算不上多愉快。”
他神色刻薄,不复初见的灵活,上了两级台阶,忽而抬眼,目光直直望来,见赵清欢无甚动作,便作势要请。
恰在这时,赵清欢越过他,独自一人步入正厅,影子被日光照得斜长。
孟长老脚下一顿,缓步迈上台阶。
室内安静如死,看不见的寥落杀气在躁动不安,门窗都伴着气流剧烈冲撞。
两人倒是默契,看似相顾静默,实则暗中较量,互不肯让,久而久之倒形成了一份清平而平等的关系。
沈庭雪为人处世分寸克制,对内常留三分余地在,颇具正人之风,对外无关他的事情,一概不予理睬。即使险些被同归于尽的生死关头,也从未失态,鲜有个人情绪流露。
赵清欢则与他完全相反。
当年她师父评价她,像只泼猴,上蹿下跳的,恨不得半夜站在山头,嚎一嗓子让五洲四海都听到。
思及此,赵清欢猛然刹住,桌椅碰地声震耳,她顺势收力,右手拢进袖中。
穿堂风擦墙吹过,孟长老新写的书法颓然落地,沾满了地板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脏污水渍,毫不费力地晕染开来。
赵清欢眼疾拾起,握在掌心观赏,是一首未完成的诗:“可惜了。”
孟长老不答,只轻掸衣领,眼角微妙抽动,冷冷地随手一指,一侧桌案上堆积如山的一大摞卷宗。
“还有桌案下方的。”孟长老站在窗边眺望,大手一挥,“你也一并带回清风坞去查看。”
好家伙,天降大任于赵清欢,她当然是甩大任回去。
她又不是真正的沈庭雪。想她堂堂的十方洲一霸,若让人知晓在正派批阅卷宗的话,岂不是要被笑话掉大牙。
赵清欢神色恹恹,出声婉拒:“我于不日起将闭关,恐稍有不便。”
沈庭雪近年时常闭关,从不过问宗门事务,文进也稍微提过一嘴。用这个理由来推拒孟长老,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倒也是。”孟长老摸了摸胡子,并无过多挽留,嘀咕道:“那你是应该快些去……”
通报声再起,孟长老脸色一变,弟子送信进门,文进的侧影在门外闪过。展信启阅,孟长老每读过一个字,脸色便要更沉上一分。
妖魔横行,鬼怪霸道,平民百姓不堪其扰,无力自保,辗转多方,望寻求仙盟的庇佑,降妖捉怪,遭掩月山断然拒绝。
孟长老奉行“过耳不过心”原则,只圆滑地糊弄几句,沈庭雪自然是和他意见相左,爆发争执,不欢而散。
“仙盟来信,听闻南方怪事频出,数十位年轻男女离奇失踪,找寻未果,下落至今成谜,当地现人心惶惶。”孟长老斟酌再三,长叹一口气,压低嗓音道:“恰逢掩月山将要在山下历练,仙盟已决意委派你前去,代为探看,不得推辞。”
窗框半敞着,赵清欢望向外面,内心天人交战。两三只白鹤振翅而起,均匀地扇动羽翼,潇洒亦照旧,扶摇直上,时而低啼,时而齐鸣。
闷雷乍响,第一场春雨来到,赵清欢身处执事堂,与掩月山同淋一场雨,夜风倏地吹进,寒意浸没满室。
隔着一重珍珠似的雨帘远眺,掩月山的黑色剪影溶在雨幕中,粗旷而冷峻,像一幅色调凝重的油画。
危峰兀立,山峦叠嶂,簇拥着,连绵不断,如巨龙腾空般挺立在大地上。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长。
孟长老负手而立,从窗户向下看,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业城城主乌春来请求的支援。”
“嗯。”赵清欢抛去心头一点别扭,也轻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