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运动生涯给予厚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打网球对她来说是奢侈的娱乐,等她成年之后,就只能是让家的大小姐。
是一个身上不该有伤疤和不完美的、让家的接班人。
让歌从第一天打网球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倒扣的沙漏。
她的快乐过一天少一天。
原本她是满足的,也没有多么强烈的胜负欲。
直到遇到了他,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零分惨败。
让歌其实很讨厌陆家。
她从有记忆起就听着“陆伊安”的名字,听着他和她未来会如何如何,但每一次听都只觉得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情。
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人,在传闻中再如何出类拔萃,也只会让她觉得“世上多得是”。
再之后,姥姥开始经常带她去陆家,美名其曰见见长辈,多走动走动。
但让歌去过两次之后就不肯再去。
她讨厌陆家的人看待她的目光,那种“殷切”和“归属感”,就像她已经是货架上的商品,被打上了属于“陆家”的标签,标好了价码。
让歌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
无论是陆老太太还是自己姥姥,都是很好的人,对她从来是宠爱有加。
可是这种宠爱的来源是什么呢?
想过一次之后,让歌便不敢再去想。
后来这种厌恶,自然而然就衍生到了陆伊安本人身上。
让歌也清楚他什么都没做错,他甚至说不定跟她有一样的感觉。
可是她很难矫正自己的心态,甚至很多次想过——为什么不是陆伊安“嫁”到让家来呢?
他也该感受一下被人叫“小新娘”的滋味吧。
不然多不公平。
那时候的让歌还太小,不明白自己的这种不忿来自什么。
她只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并不如看起来那样光鲜,甚至很多时候,她连喝什么饮料都没有决定权。
就像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那里直到被人买走为止。
而这种处境的制造者,又是对她疼爱有加的长辈们。
让歌有多么爱姥爷和姥姥,就有多么痛苦于这种处境。
就像一个故事里没有坏人,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可是大家都不快乐。
——要到很久很久之后,让歌才会明白,原来这种故事叫作“人生”。
那陆伊安呢?
他作为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主演,他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让歌开始去想他会怎么想。
每一次见面,或者等待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去猜测他最近在想什么,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见她的。
可他实在是太寡言少语的性格,从来只能看见他做什么,而无法读懂他在想什么。
上了高中之后,让歌也终于从周围同学们散发的荷尔蒙里察觉到了人生阶段的变化。
“原来我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啊”——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因为就算有,也只能藏在心里,永远不可以宣之于口。
只要她还是让家的接班人,只要让家和陆家的“承诺”还存在。
她就没有自由选择“喜欢谁”的权利。
所以有时候让歌甚至会像个胆小鬼一样,去感到庆幸。
庆幸陆伊安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讨厌,庆幸他对她很关切,很在乎。
让歌每每产生这种念头,就会在下一秒对自己的怠惰感到厌恶。
大概是她真的像母亲一样,有太多自己的主意了吧。
才会反反复复在两种观念里挣扎,找不到出口。
在阿宝出现后,在他频繁地回国见她之后,这种挣扎感达到了新的高度。
让歌一边极力抗拒他所代表着的人生走向,又一边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见他。
想和他一起打网球,哪怕现在依然只能从他手里拿一两分。
想和他一起带阿宝散步,偷偷买一杯冰可乐,带着兴奋感喝完,再带着罪恶感扔掉杯子。
想和他一起谈天说地,尽管很多时候是她说他听,但每每她说完,他都会给她最想要的反馈,不是迎合,也不是奉承,就简简单单地踩中她的共鸣。
在这过去的五年里,让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懂自己的人了。
半年前,陆芸芸在她的卧室里落下过一本书。
让歌翻过一遍,是时下女生之间很流行的言情小说。
她很少看这种东西,因为被家里人发现了少不了一顿教育。
但让歌也不排斥这样的读物,只是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故事里的人物到底是什么行为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