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邈回审讯室后,云游商人安分地跪在下方,低垂脑袋,少了先前的趾高气扬。
铃兰轻咳了一声,云游商人刻不容缓地开口,将自己如何帮何翀寻觅渠道出售赝品玉石的事,一五一十供述出来。
话语中亦有提及杨宴。
去年八月中秋,何翀曾言将拖欠订单的货物。
云游商人细问之下才知,负责制作赝品的杨宴竟要抬高分成比例,何翀不肯让利,杨宴一气之下拖欠此订单。
九月时何翀仍未交付订单,甚至给云游商人致信,称让他近期回西域避一避,杨宴狗急跳墙,想要到官府告发他们售假。
云游商人对自己帮助贩假的罪过供认不讳,但仍没有供出高家也从中获利。
元邈并不知情,铃兰考虑到高鹜定罪会影响大唐安定,特地交代云游商人不可牵扯高家进来。
所以审讯到最后,一个高字都没有出现。
在云游商人供出何翀后,原先逮捕的三个客栈伙计也改变口风,或许看出高家打算弃车保帅,便供出何翀蓄意杀害杨宴的事。
何翀先以重新分赃为由,约杨宴在客栈包间见面。后在深夜时,将杨宴困在酒窖里。
等到天亮时,委托三名客栈伙计,通过酒窖与天台的小窗,将杨宴的四肢以细线悬挂在天台上,两端绑在两侧浸湿的沙柱上。
杨宴醒来时,束缚他两侧的沙土已经干燥,他微微活动四肢,便能牵动两侧的小柱。
两侧小柱因受外力拉扯而瞬间分散,丝线再无法支撑杨宴的身体,他便因自身重力牵引,从顶层直直摔了下去。
时间荏苒,转眼间已至暮春三月。
唐代清明节至寒食原本共有四日假,贞元年间又改为七日,而且放完假之后也不必调休。
大唐的节假日偏多,一年有三分之一都在放假。但元邈忙于案牍,前面忧心剑南道的事,中间平反不少剑南地区的冤假错案,所以开年以来都没怎么休息。
近日元邈难得清闲,带铃兰游赏剑南周边风景,此刻两人正在剑南西最热闹的街市闲逛。
铃兰认真倾听他描述玉匠事件,忽而发问:“若当时杨宴发现自己身处危境,及时撤回脚步,是否就能免于一死?”
两人行至一间鞋店旁,元邈停在店前,握着一双皂靴打量,随手递给铃兰,“杨宴鞋底干净,是一双新鞋,鞋底较硬,没有过细小的磨损,脚底缺少抓力,极容易打滑。 ”
“再有,当时是霜降时节,天台那种地方,时常结着薄霜,穿双干净新鞋踩在天台上,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铃兰点头,取钱交给鞋铺掌柜,说道:“所以当时你非要以那般不寻常的方式送我下天台,也是考虑到这点?是我误会了。”
元邈身侧有一棵梨花树,花簇满枝。修长的手指折下一枝白梨花,又把花枝塞在铃兰手中,认真道:“没误会。”
“哦。”铃兰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拿着花转身就走。
她身穿白色高腰长裙,肤色欺霜赛雪,走过路旁梨花树时,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但红透的双耳突兀地暴露着存在。
元邈无奈一笑,跟随在她身后。
*
杨宴因伪造赝品,本该关在大牢里,但斯人已逝,唐律法不责已故者,朝廷对杨家既往不咎,只追缴了赃款与罚款。
杨家在剑南东川的旧宅邸充了公,拍卖抵现为杨宴的赃款,杨实则携一家老小搬去剑南西川。
趁着元邈放假,铃兰提议携礼探望沉冤昭雪的杨实。
元邈知铃兰想见的并非杨实,那块身世玉佩早已丢失,再见杨实毫无意义,她无非寻借口去见杨实之女杨小娘。
遂同意铃兰的提议,与她偕行至杨家探望。
杨实听闻替他洗刷冤情的御史元邈到访,不禁喜出望外,赶忙召唤家中老小出门相迎。
元邈和杨实坐在外屋里交谈,铃兰则钻进内屋里,与杨小娘叙旧。
杨小娘床头柜上面干净而整洁,仅摆放着铃兰送的绢人,以至于入屋第一眼便能注意到。
铃兰开口感慨:“竟还留着它。”
“裴娘子送的东西,我哪里舍得丢弃。”杨小娘抱起绢人,格外爱不释手。
“要是裴娘子能一直陪我就好了。”杨小娘一双黑亮的双瞳盯着铃兰,低声恳求:“做我娘亲可好?”
这等童言无忌的话,铃兰听后并没作真,笑侃:“此话千万别让外面的御史听见,回头他又把你爹关起来。”
年岁小的孩子分辨不出玩笑话,身子因害怕而微微颤栗,煞白着小脸,“那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你家中只有父女两人。”铃兰好奇地问。
杨小娘眼神里透着伤感,“我娘亲很早就去世了,爹一直没有娶续弦,担心继母欺负我。但我爹心思粗,脑海里只有玉石,很少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