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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后,我胡乱编了借口回家寻娘亲,刻意躲开了陈胤贺。
他心照不宣地没有拦我,只是叮嘱宫人要照顾好我。
我搂着娘亲,从沉默不语,到默默流泪。
我问她:“我是不是对不起阿姐?”
娘亲为我拨开凌乱的发,对我说:“瞳儿,你总是同娘与瑾儿说,要向前看,不要被困在原地,作茧自缚,可是现在,怎么你反倒是走不出来的那一个了?”
“告诉娘,你喜不喜欢皇上?”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细若蚊蝇:“喜欢。”
“那便没事了。”她擦去我的眼泪,又紧紧地抱着我,“瞳儿,娘只希望你能幸福,瑾儿在天上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只管去做就好。”
回去的路上,我又遇见了嫣贵妃。
说来也奇怪,我一共见了她两次,每次都有新体验。
当下正是傍晚时分,我肚子饿得很,撇开车马宫人,拐到熟悉的小巷里卖包子,一边咀嚼一边往外走,好巧不巧,随便一瞥,便看见斜对面的楼上,她正与一位男子相拥而泣。
窗户虚掩,我的眼神又太好,只看那男子模样不像她兄长,更不像她父亲。
两人抱得难舍难分,我嘴里的包子越嚼越香。
这个算私会情郎吗?
我看得入迷,连有人靠近都无意识。
“好看吗?”
“还可以。”
顿了三秒,我差点腿一软就坐在地上。
幸亏陈胤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才不至于一身泥泞。
“皇、皇、皇······”我没说完便被他捂住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心念电转间,我拉着他换了个身位,企图让他背后对着还毫不知情卿卿我我的嫣贵妃。
我问:“您怎么在这儿?”
他一面将我的外袍系紧了些,一面说得理所应当:“你说今日要回宫,我自是得来接你,问了宫人们你的去向,大概便知你来做什么了,只是没想到,你竟在这儿看戏。”
我一口包子堵在喉咙,陈胤贺忙拍着我顺气,我半天憋出句:“您看见了?您不生气?”
他拉着我往外走,同我说:“我一早便知晓了。”
我这才知道,当初嫣贵妃嫁给陈胤贺,是为了平衡朝野的权力,彼时陈胤贺心里只有阿姐,而嫣贵妃也有自己的心上人,于是一早便定下了表面夫妻的约定,她之所以在后宫任性妄为,也不过是希望能被所有人讨厌,然后被讨伐进入冷宫。
只是她的做法太过儿戏,动动嘴皮子功夫,连冷宫门檐都摸不到,只好寻着日子偷偷见她的小郎君。
这会儿雪又下起来,洋洋洒洒的,让灰白色的天地间,化作一幅素色的工笔画。
太阳完全落下,月明星稀,马车平稳地行驶,我坐在陈胤贺旁边,怀里抱着他带来的暖炉,浑身暖洋洋的。
“那宫里的其他妃子呢?”我好奇问,“你们总不能全都是签订契约的吧?”
“是啊。”
“什么?”我有些震惊,“你,你不会专门挑那种有心上人的收入后宫吧!”
“你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呢,明明之前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倒是转不过弯了?”陈胤贺捏捏我的鼻子,无奈解释,“我是同她们说好不碰她们,可以让她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们权衡利弊以后,自愿的才会被我选进来。”
“难怪你基本没什么子嗣。”我顿了顿,脑子一转,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那嫣贵妃的儿子······”
他笑着点点头:“所以才不能让他当储君。”
我捂着嘴巴,只觉得话本里看的都没这精彩。
陈胤贺看我的样子,眼里溢出柔情,又喊道:“瞳儿。”
“嗯?”
“储君的位置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哦。”我顺着应答,随即一愣,絮絮叨叨起来,“你难道有人选了?可是宫里头还有人可以当吗,净妃倒有一个孩子,只是你都不让嫣贵妃的儿子当哪还能轮得到净妃的儿子,难道那孩子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那也不对啊······”
陈胤贺凑近我的耳畔,口中吐出气声打断我的思路:“我们还有一个儿子。”
我怔愣住,后知后觉回答:“啊?我,我没有怀孕啊?”
微风拂动帘幕,我看见他扬起嘴角,笑容溢出冬日的一抹暖。
他轻柔吻了吻我的额头,对我说:“很快就有了。”
那个夜晚变得格外悠长,那条回宫的路也变得尤为漫长,很久很久以后,我都会想起,在某个冬季飘雪的日子里,有人抱着我,在寒梅绽放的刹那,与我诉说着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