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一个能轻易用好不好来界定的提议。
见大弟子沉默,宁子清沉吟片刻,温笑问道:“怎么,莫非是信不过为师?”
“弟子不敢。让何方跟着师父,弟子自是放心。只是五仙之乱事关重大,弟子担心何方会给师父添麻烦。”
“你们四个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不差这一个。”宁子清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点在轮椅扶手上,“而且,何方可比你们省心多了。”
沈亦之偏过头,下意识想辩驳什么,可对上师父的眼睛,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颔首称是。宁子清这下终于把目光落在案头一个小瓷瓶上——他已然注意到它许久了。
“那是沉璧给你拿的药?”宁子清问道,“当年紫嫣也常用这种瓶子……我记得很清楚。”
沈亦之本想隐瞒,但不禁又抬手按上发疼的额角,索性都直说了:“是。弟子最近犯头疼,他就拿了些药过来。”
“你瞧,一个个的,哪里省心了?”
风雅楼楼主只能苦笑:“师父说的是。”
“好了,为师也不打扰你休息。不早了,先歇着吧,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时,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这番话放到外面,少不得一帮江湖人会心一笑,想起自己家时常这么念叨自己的父母或师父,却又有几个人能够想得到,这是当年的一世风华、半生轻狂的“清风朗月”?
想来不会有多少人信的。江湖人口耳相传的那人一剑震慑天地、白衣不染纤尘,风光无限也风华绝代,怎会像如今这般,残了一双腿坐在机关轮椅上,和徒弟唠叨这些家常?
——不过“清风朗月”永远都是“清风朗月”,现在现身于此的,只是“醉居长安仙”。
“是。”沈亦之应下,又转而问道:“那师妹那边……”
宁子清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要告诉她我来到这里了……待到时机合适,我自会亲自去找她。”
沈亦之怔了一怔,似乎是明白过来,颔首道:“弟子遵命。”
“好了。那为师便回去了。”
闻言沈亦之起身,走到了宁子清的机关轮椅后,小心翼翼地将轮椅调了个角度,慢慢推着他出了浣雪间。外面的长廊上只有公孙清平提灯候着,值夜的影卫隐匿于暗处。
沈亦之见了那人,思量着行了个晚辈礼:“公孙大娘。”
“沈楼主。”
公孙清平回礼时仍如当年般姿态从容优雅,青色的披帛上绣着是细碎的花瓣,有月光或是灯影偶尔从上面淌过,渲染出一种更鲜艳绚丽的光影。
值夜的影卫皆在暗处,沈亦之不便再送,只停在原地,目送公孙清平推着宁子清的机关轮椅缓缓远去,消失在长廊折角之处。他垂下头,许久又极轻地低叹了声,也或许是在苦笑,转身回了浣雪间去。
灯火摇曳,他定定地站了片刻,忽而想起什么,拿过桌上的瓷瓶,服了一颗药。
···
公孙清平推着宁子清缓步走在长廊之上,月光洒落如水,树影人影交叠成一地斑驳。他们谁也没多说什么,直到回了他们所暂居的院落,公孙清平方才落下声幽幽的叹息。
“公孙大娘有心事?”
“你才说睡了,这一转眼又见你溜了出去。”公孙清平拢了下披帛,颇有些无奈,“当年在梨园时你也总犯夜禁,这么多年过去,倒也不曾变过……”
宁子清低头笑了声:“那时我年少轻狂,自认能避过所有……后来才知道,也是大娘苦心帮我瞒着。”
公孙清平推着轮椅的手稍微紧了紧,静默了半晌。宁子清仍然只是安静温和地等待着,微风穿庭而过,拂过了他颊边垂落的发。
“……子清。我只最后再问你一句。”
宁子清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微微颔首,回眸看了公孙清平一眼。那眼神不像是曾经风华绝代又轻狂半生的“清风朗月”,而更像是已沉淀了许久、又静置成一潭深湖的水。
“你来见了你的弟子,再次涉入这片江湖……可是已然下定决心了?”
“大娘不是早就清楚了吗?”宁子清只是笑着,随手拂了下衣袖上落的花瓣,看着它随风悠悠而落,“否则,大娘也不会一路护送我来蜀地走这一遭。”
她只是抬起头来,望向空中半轮清冷的月。
“大娘啊。”宁子清轻轻一叹,笑着回头,“妳有一句话可错了……我并非是再次涉入这片江湖,而是我自始至终……都不曾自其中脱身。”
公孙清平眸光动了动,复又将视线落回宁子清身上。他的侧脸被月光模糊得有些柔和,长发披散,一瞬间落入眼底,恍然又是昔日梨园中年华正好的少年。
“我陷身其中几十年了,大娘。我如今很清楚我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什么。”
“……梨园也曾是皇帝的耳目。”公孙清平有些痛苦地垂下眼睛,低声将往事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