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生香,滴漏声碎。
寂静昏暗的屋内,一老一少端坐案前,老则白发苍颜,少则稚气未脱。
老人从肘间拿出一只老旧的飞泉绿铜壶,壶身高四寸,雕刻五条龙腾云驾雾的图案,用青泥封口。
他拔出壶盖,里面黑乎乎看不见底。
老人与童子各持一支通体莹白的笔,伸入壶中蘸取漆黑的液汁,在铺开的玉简上缓缓撰写。
落笔间悄无声息,时至夜半,仍不知疲倦。
铜壶中的黑色液汁很快用尽,小童将笔搁置一旁,接过老人递来的匕首,反手握住刀柄,刀尖对准左胸口,噗地刺入。
鲜血汩汩流出,老人用铜壶接了半壶他的心血,两人重新拿笔蘸血撰写。
案角的油灯火光微弱,轻轻跳跃几下,倏忽熄灭。
小童又从案下翻出铁力木凿子和铁锤,在老人脑后凿开一个小洞,从中取出豆腐白的脑髓,用以代替膏油烧灯续昼。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管,玉管里装有红色的药粉。两人把药粉涂在身上和头上,骨头很快合拢如故。
如此刨心取髓,不断反复地书写。
身后的窗户纸上不知何时被戳出一个孔眼,孔后是一只瞳孔涣散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个十五六岁的红衫少女,桃腮粉脸,韶颜稚齿,神情懵懂又天真,瞧着甚是可爱。正是坠玉。
坠玉缩回脑袋,回想起那乳白的脑髓,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对着旁边的少年作了个呕吐的夸张表情。
那褐衣少年也满脸嫌弃,无声地指了指外头:“走吧?”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赵家,出了这寂静的小镇,向东疾行两里,便到了青孤峰下的河滩。
坠玉观察一圈四周,平滩开阔,月光惨白,黑水河风微浪稳,对面黑突突的山头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她嫌弃地撇嘴,“咦”了一声。
“真无趣。我们马上走,我去找条船来,你先在这等我。”
她转身要走,却被槐泽一把揪住袖子:“可不行!这儿是鬼哭滩,万一有水鬼爬出来……”
坠玉笑嘻嘻道:“你那祖传的好东西呢?拿出来当护身符呗。”
槐泽赶忙从怀里掏出那物,是条五线长命缕,末端系着一枚奚宁年间的旧铜钱,样式很是普通。
据他说这是前朝公主戴过的宝贝,祖传不知多少代,可辟除不祥,躲避五兵五鬼。
他将五彩绳戴在手腕上,却仍是不安心,“阿玉,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坠玉眉间耸动一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言语间毫不留情。
“胆小如鼠。要是我师兄在,莫说这些道行低微的小鬼,就连镇里那只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都不带敢靠近他的……”
槐泽悻悻地插嘴:“你师兄那么厉害,不也抛下你自己走了。”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说得正上兴头的坠玉。
她的眼睛被怒火烧得猩红,唇角尚残留着惯有的笑意,脸色已是冷漠至极。
槐泽只感觉一股寒气冲上头顶,心道不好,来不及收回这些浑话。
“啪——!”
短短一瞬,脸上便多了个赫然醒目的五指印。
他捧着红肿的脸,终于老实地在石头上盘腿坐下。
坠玉以前有个师兄,据说很是厉害,在人间游历时收了不少恶鬼。他对坠玉而言很特殊,任凭她天天拎出来骂一遍,却不允许别人说上一句,真是霸道得很。
槐泽心中腹诽,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生怕那些黑魆魆的地方爬出脏东西来。
坠玉这一趟去了小半时辰,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卵石,正当困意袭来之时,一只黑漆漆、湿漉漉的手循着后背,慢慢地摸上了他的肩头。
心跳骤停,他屏住呼吸缓缓扭头,那黑漆漆的人影中,一抹诡异的暗红赫然入目。
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阿玉救我——!”
坠玉回来时恰好听到这一声呼救,她轻巧地落在壁间青松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被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往水里拖,嘻嘻笑出声。
“你这祖传的宝贝不行啊,非但避不开,还招来了那么多好东西。”
密密麻麻的黑影沉浮,槐泽困于其中,奋力挣扎,呛了几口水,很是羞恼。
“你别顾着看热闹,倒是下来救我啊!别忘了我那本东西——”
就在水鬼擒住他挥动的胳膊,将他拖入水中时,一道红影飞掠水面,坠玉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一整个拎起来,飞身落在河滩上。
水鬼们嗅到突如其来的聻气,爆发出尖细而杂乱的怪响,哗然散开,游离几丈开外。
他们腹中饥饿难忍,不甘心就此离开,躲在暗处稍作休整,又陆陆续续地往岸边靠拢。
水下一阵暗流涌动,黑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