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深秋,偌大的将军府森立于皇城东南,府内近日氛围却不大喜人。
古朴古韵的廊里亭间,多了女子间的嬉笑怒骂声,那都是将军近来新纳的妾。
府内。
赵如卿身着一席青黛琵琶袖袄素裙,凌虚发髻一丝不苟,神色如常地往那喧闹亭中走去。
亭子位于湖中,三面环水。
坐于水亭中,廊腰缦回竹林摇曳之姿,都能尽收眼底,这里也是将军和夫人寻常对棋品茶的喜好之地。
秋风乍起,水波潋滟,已有了些许凉意。
越走近,调笑声便越清晰,竹林隐隐错错间,已能看清一熟悉身影,被几个年轻女子围在中间。
“今日我要第一个喂霍哥哥吃酒!”
“不行不行,将军哥哥,今日先吃我手里这杯吧。”
“那郎君既吃了你们的酒,今晚可就要歇在我房中了!”
“好好好,美人的酒,本将军自然是都要吃的,都拿来罢。”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洋洋懒懒的笑意。
赵如卿远远地,便看见霍劲就着几个女子的手喝着什么。
等走近,嬉笑声都停了。
女子们都瞧着霍劲的脸色,看他稳坐如山连眼神都没给出一个,都大胆起来。
“姐姐来啦,快来与我们同坐。”粉衣娇媚女子一手抚团扇,一手向赵如卿轻招。
“早就听将军说姐姐是京城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另一女子应和。
赵如卿母家虽是九品小官,但也是正经官家。
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被一群登堂入室的脂红粉钗笑着闹着叫姐姐,属实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赵如卿不答,倒是身边侍女翠兰愤愤不平,上前一步就想质问嘲讽,被赵如卿伸手拦住。
霍劲终于放下茶盏,像才看清眼前多了个人,脸上笑意更甚:“夫人怎么来了,快过来坐罢。”
行军打仗之人,脸上线条是硬朗俊利的,浓密的剑眉,眼睛深邃。
偏偏这人言行又是如此轻佻不羁,落得一身矛盾气质。
小小湖心亭,赵如卿端直站着,霍劲稳坐石凳,像是在无声对峙。
“翠兰,领这几位小姐去别苑吃茶,我要跟将军说会儿话。”
翠兰虽不乐意,但还是福礼,说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几位小姐,随我来吧。”
几位女子是极能看眼色的,见霍劲没有留她们的意思,笑着跟翠兰离开了。
方才还热闹的亭里迅速冷清下来,霍劲拿出一个新茶盏,倒上半碗热茶,热气氤氲。
“夫人今日专来扫我兴致来了,既把美人都叫走了,那便坐下和为夫喝杯茶吧。”
赵如卿没有落座,自袖口拿出一四方纸张,置于石桌上。
纸张展开,字迹苍劲有力,工整有序,若不是写着“和离书”几个大字,看着完全是赏心悦目。
赵如卿缓声开口道:“将军,数月下来,你性情大变,你我幼时相识,至今已有十五载。”
说到这里,赵如卿顿住,侧身看着水波粼粼的绿湖,“罢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既如此,那便签了这和离书,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亭内良久无言。
赵如卿把显露出的些许情绪收起,再转头看向霍劲时,又是时刻端庄得礼的赵家小娘。
霍劲一手拿过石桌上的和离书,另一手紧握茶杯,热茶荡出来些许,撒在虎口处,他不答反问。
“和离书么,夫人可知,当今世道,女子主动和夫婿和离的下场?”
女子从出生,便被耳提面命地教导,要贤良淑德,要柔顺乖巧,在家孝顺父母,出嫁辅佐夫婿,不可做反叛逾矩的事。
主动和夫君闹和离,那是离经叛道的大事,更何况对方还是盛名鼎鼎的护国将军。
一旦和离,赵如卿的脊梁骨都会被戳烂。
上到京城各名门家族,下到寻常百姓家,都会以此为茶余饭后谈资。
秋风吹过湖面,把赵如卿的裙摆发尾吹得晃荡起涟漪。
她走过去坐到石凳上,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是第一批的嫩尖茶,霍劲每年骑马到高山地区收来的,茶香扑鼻,余韵回甘。
赵如卿放下茶盏,嘴角扬起些许弧度,眼底却是丝毫没有笑意。
“年少同窗时,劝我不要被繁琐的女则女戒所缚的人是你,到如今,提醒我不尊女戒后果的人竟也是你。”
“但这么多年了,你应当知道,我为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好!夫人说的好哇。”霍劲应道,高声吩咐小厮拿笔墨,爽利地签了和离书,一丝挽回和劝阻的意思也无。
“和离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夫人可要时刻记得今日说的话。”霍劲脸上终是敛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