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原是一具傀儡。
照月白的傀儡术早就精妙绝伦,不仅惟妙惟肖,还能完美施展他一半以上的修为。
而真的那个,还在不远处的高台上,遥遥望来,做壁上观。
他捻了捻手中渐渐消失的细线,饮一盏茶道:“小鬼,你又输了。”
照月白从来是稳坐幕后,运筹帷幄的那个,今日这局,唯一失算的是金絮。
老者多年来走过红尘,自认为看人精准,那姑娘明明就是贪生怕死的料,是以他轻敌了,没想到柔柔软软的性子,也有那样的决心。
被金絮这么一搅和,照月白确实有些被动,一来取剑骨需自愿才能剥离,二来那装人元魂的银铃铛,看似平凡,却是魔修至宝,他无法毁掉,也就无法威胁慕长玉。
照月白晃了晃茶盏,通玉凤髓体已经没了,剑骨他势在必得。
园中雪地里,此刻不剩一点生机,少年像是从血水里打捞出来的,他拼尽全力给自己施了一个净尘诀,这才跌跌撞撞,弯腰把地上的女孩子抱起来。
金絮的心口绽开一朵血色的花,她的面色灰败枯萎,清冷的眉眼覆满霜雪,像是睡着了。
慕长玉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一步又一步艰难地往外走。
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终究是晕倒在了茫茫雪地里,他连意识不清时都护着少女的头颈,自己重重跌在雪里,金絮却轻轻摔在他怀里。
从高处望去,了无声息的少女依偎在少年身旁,像枝头坠落的花,守着一柄折断的弃剑。
风寒雪冷,簌簌而洒,落在他们的发间,鬓边,清幽月色照映下,恍若白头,好似永远。
鲜红的嫁衣在雪中尤为刺目,照月白收回眸光,他拿起系在腰间的雪青色剑穗,温柔地掸了掸风雪,忽然大笑起来。
他显少如此失态,笑到最后只剩苦涩和虚无。
谁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正派青年,如今反倒成了迫害他人的魔头。
降龙的少年终成龙。
照月白指尖微颤,摩挲着发白的旧物,暗处有弟子不忍,上前询问道:“师尊,如何处理…他们?”
照月白门下门生众多,大多数人敬他,叫师尊,有人想亲近讨好他,叫师父,但他总会记得慕长玉的称呼,也只有他敢轻狂地喊他老头。
沉默片刻,照月白开口道:“一个,关起来,一个,拉到后山,就地掩埋。”
这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仁慈。
若是以往,有弟子倾心于女子,他会逼那名弟子亲手斩断尘缘,杀死所爱。
刀和剑是不能有感情的。
感情只会害死所有人。
照月白不想再沉溺于旧事中,他从小就教慕长玉,不要动心,若还是动了,与其让那女子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自己了结她。
剑客是不能有软肋的。
但很显然,慕长玉一身反骨,傀儡城里人人都怕照月白,只有慕长玉我行我素,也最得他心。
于是他允许少年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任务,允许他不杀人,允许他夜里点灯,将他养成这么个性子,最是锋利,也最是柔软。
某些时候,他总在慕长玉身上,看到一点自己从前的影子。
他纵容他,原是偏爱过去的自己,偏爱那个行侠仗义,亲人在侧,只讲真话的自己。
照月白抬头看向月亮,时间过得太快了,若非留存的画像,脑海里妹妹的模样竟要模糊了。
她永远停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把他一个人留在尘世,任风雪摧折。
可是妹妹,没有人陪我看月亮了。
*
天上的星辰像遥远的灯火。
后山上的墓碑被清雪覆盖,金絮被那名弟子放在了死人堆里。
雪下得很大,不用到清晨就能将她掩埋。
弟子叹息一声,为她鲜活漂亮的生命所惋惜,也为慕长玉遗憾。
这并非弟子见金絮的第一面。
大约两年前,他去临安城出任务,要在江上杀一个人,那艘画船十分精致,分上下三层,雅间无数。
他伪装成端茶送水的小厮,来回走动时,在甲板处碰到了故人。
夜色已深,船头灯火朦胧,甲板上人不多,少女坐在角落,双腿伸在外面轻轻晃动,春末的风温和,轻轻吹起她的发梢。
那是一个眉眼清冷,洁净如白雪,但笑时颊边梨涡微陷的姑娘。
两年的时间并没有在金絮脸上留下痕迹,她好像一直是那个模样。
反倒是当初抱剑守在她身旁的少年,个子高了些,黑发长了些,五官轮廓也更清冽分明。
他注意到少女,是因为那名少年。
对傀儡城的弟子而言,你可能没跟慕长玉说过话,但你一定会记得他的样子。
只因他稳居排名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