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凋零,呵气成霜。
雁月堂外,奴仆们来往的声响不绝,人人都盼着新岁,李吟娥也在盼。
前世唯一能出府的机会便是新岁,若有金陵府的官员邀请杜家赴宴,杜家人便会带着她一起去,然后她的婆婆会不厌其烦地让她讲出为何愿意守节?
那些官家夫人们表面上赞扬她高洁如兰,聚在一起时却笑她像个傻子。
李吟娥讨厌赴宴,讨厌讲出“自愿为夫守节”这六字,可她又盼着能去。
因为只有那几日,她觉得自己像个活人...
夜深人静时,身边的裴似已然熟睡,李吟娥睡不着,看着对面之人发呆。
“你这人脾气坏嘴巴挑剔还心狠手辣,索性样貌勉强算是不错”她去摸那张脸,前世她爱过杜宗敬一段时间,也就那一点爱意,等他死了不到一年就淡了。
“我不想给人做妾,你要不是侯府公子就好了”她想的是,若裴似只是一个普通四品官,她拿走杜家的银钱,再使计嫁给他也成。
偏偏,他家有权势有银钱,不是她这种寡妇可以进去的。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尚算可心的男子,结果这男子注定和她有缘无份。
正想的入迷,对面的裴似睁眼,问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李吟娥慌忙翻身,假装自己方才在说梦话。
“你梦话也太多了点”裴似嘟囔着去抱她。
一夜好梦,杜礼早起进来行礼,先喊老师,再叫娘亲。
裴似夸他尊师尚学,是个好弟子,李吟娥明嘲暗讽,说他小小年纪,已深谙官场规矩。
菘蓝来找她,说大奶奶有请。
等李吟娥赶去荣寿堂时,大奶奶的房中咒骂声和物件的破碎声不断,秋色把她拉到一旁,让她等会再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李吟娥记得前世的大奶奶再生气,也未曾如此失态过。
“老太爷做主,要把朱姨娘抬为平妻...”秋色悄悄说。
因大房闹出不少麻烦,为免影响二儿子的仕途,老太爷昨日在书房把大儿子骂了一通,又觉得大儿媳妇不堪大用,于是发话要在除夕家宴上将朱姨娘抬为平妻。
平妻虽不是正妻,却可以是商人在外地的正妻。
若大老爷就此带着朱姨娘常年待在海陵府,那金陵府大奶奶的正妻位置便是形同虚设。
不怪大奶奶气得发疯,大老爷和朱姨娘青梅竹马爱得深,万一这事真成了,她的丈夫就真成了朱姨娘的丈夫。
她多年在杜家的苦熬和经营,都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
“进来吧...”随着一声无力的呼喊,李吟娥被竹青带到房中,房中已是一片狼藉,瓷器茶杯碎了一地,大奶奶斜靠在榻上,伤心落泪,心如死灰。
“娘,吟娥来给你请安”李吟娥行礼后,走上前安慰她。
“吟娥,娘如今只能依靠你了!”大奶奶伏在她怀中痛哭,大儿子死了,小儿子还是个不顶用的,大女儿刚惹恼了老太爷,能在老太爷面前说上话的小女儿,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今之计,只能支这个大儿媳妇去帮她求情。
“娘,吟娥自然愿意帮你跑这一趟”李吟娥觉得她找对人了,因为她也不会让大老爷轻易离开,亲眼看着杜家家破人亡才是他今世的归宿!
老太爷一向执拗,说一不二,不过,她该怎么让老太爷回心转意呢?
柏松堂内,琼音扶着老太爷去了二房,德音为她端来茶水,芽叶粗老,加工粗糙,寻常人家都不太会喝的粗茶,也就老太爷爱不释手。
“他还喜欢喝粗茶啊?”前世的老太爷惯爱泡一壶粗茶,然后让她跪在地上,听他满口仁义道德,讲前朝几位节妇如何忍饥抚孤,如何恪守妇道,为夫家挣下牌坊。
粗茶入口苦涩,一壶要喝许久,她常常要跟着跪上许久,后来两个丫鬟杀他不成,他惊惧下中风瘫在床上,这折磨才算完。
“装深情呢,说是前头那位老夫人名门闺秀,嫁给他这个穷小子后,与他粗茶淡饭过了数十年,亡妻已去,每次喝着这粗茶,都能忆起与亡妻同甘共苦的日子...”德音一板一眼背着手,活灵活现学着老太爷平日训话的模样,逗得李吟娥捂嘴直笑。
笑完了,她问德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德音摊手,说自己也不清楚,是突然有一日,老太爷吩咐小厮去找大老爷,也不准她们俩进去伺候。
“再开门时,我们就听见他说要把朱姨娘抬为平妻,大老爷当时没说话就走了...”德音为大奶奶不值,刚死了儿子,结果自己的公爹先是收了她的管家权,又把妾抬为平妻,指不定哪天,会让大老爷休了她也说不定。
李吟娥听着德音的话,想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前世老太爷骂儿子儿媳时,从不会避着身边的两个丫鬟,没道理一件杜家人迟早会知道的事情,反而一反常态避着她们。
除非,他们在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