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画垂眼犹豫,片刻,她仰头看萧案生:“多谢。”
山中坡路坑洼难走,下山尤甚,萧案生背着她走了近一个时辰,戗画都未曾被惊动,也许是她睡得沉了,也许是萧案生走得稳。
戗画虽不信萧案生胸怀坦荡,但她向来断事不断人,单论此时,她便是真心相谢。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争锋相对,一句简单言语,萧案生却是恍惚了。
曾经,但凡萧案生靠近她,她便是怒不可遏,反手挥掌,接着便是两人开打,拆墙卸瓦,今日却如煦日暖阳,春风化雨。
萧案生从怀里掏出一绢方巾,递向戗画。
戗画不明其意,见萧案生将方巾贴近她的脸,方才晓悟,提起手想自己擦脸。
“你看不见,我来吧。”萧案生柔声解释着。
戗画脸上血迹已干,萧案生一点一点地蹭下,不敢用力,却还是蹭得绯红,才勉强能行于市中,她红衫上的血迹倒是如丹花般长在了她的衣摆上,在夜市繁灯下,不尽引人注目。
待萧案生罢手,戗画回想起上山前他的话,于是问道:“你先前说,等我回来,要与我说什么?”
街道对面,杂耍人高擎着火把,口喷酒雾,瞬间“噗”出一团大火,引得大人满场喝彩,小孩惊跳欢跃。
戗画猛地挪眼,难得休整好的眼睛又被其一惊,敏眨数下。
萧案生忙侧身一步,挡在戗画面前,将她拢进自己巨大的身影里:“我是想说…”
“是它?”
戗画歇眼间隙,瞟见那一抹藏于远处灯墩下的金橘。
萧案生随她看去,那只幼虎正在原地打转,于是温声道:“它已跟了许久。”
那幼虎见两人看过来,忙将虎躯藏到了墩后,一个屁蹲儿坐地,却漏出了半截尾巴不停地翘扬卷动。
虽为老虎,这只幼虎却是身形弱小,一身金毛又橘花相间,不像老虎,倒像只橘猫,引得边上的小儿围拢来欢看。
幼虎盘转于几个小孩儿之间,见有伸手的,便张开血盆大口,朝四方一吼,将两个胆小的孩童吓得连哭带跑,奔回大人身边告状。
那些大人也不是讲理的,过去就作势要踢那幼虎。
幼虎怒目圆睁,一蹲前身,起势扑咬之际,忽听一声大喝:“住手。”
两人从后行来,戗画蹲身,一把提起幼虎后颈,见那幼虎瞬间如烤鸡垂足,窝进戗画怀中,呆目视之。
那大人见此猫有主,于是昂首理论,让其好生管教自家养物。
戗画垂眼,与幼虎相视,见其在她怀中竟然安分似家猫,着实无言以辩,而对那大人的话,她却相言道:“您家小儿欺它在先,那也请您好生看管自家小儿。”
说罢,戗画便抱着幼虎走了。
萧案生走在戗画身侧,看一眼在她怀里安顺的幼虎,问道:“你要养它吗?”
戗画也垂下眼,她深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于是摇头道:“得空了,将它送回去。”
那幼虎在她怀里仰天一嚎,以示不忿,号罢,它便在戗画怀里翻腾起来。
戗画倏然驻足,不悦皱眉:“现在就送回去。”
她一停下动作,那幼虎也停下动作,两只乌黑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戗画,眼神乖巧又无辜。
萧案生暗自好笑,那幼虎模样与久昔简直如出一辙,着实将戗画拿捏了。
片刻,戗画看罢,果然心中不忍,抿嘴问道:“它吃肉?”
萧案生应和点头。
从槿和山至城西,杨守研早已带人回府,时回头见萧案生背着“夫人”,两人美好和谐,他便未作打扰,只说请萧案生次日上州府叙话。
两人在街上闲走,萧案生提及此事,戗画却说懒得再去州府,若是没事,她便准备回梧州了。
街道前方,一条长龙闹游于市,龙头上,两只圆瞳凸显,张着一口大长嘴,内灯灼灼犹若喷火,龙身莹黄通明,时而盘旋,时而翻腾起伏,繁盛非常。
“今日是?”
“除夕。”
喧哗闹声中,戗画恍然,她已累得连日子都忘了。
往年的除夕夜,她大多是在社里过的,社里有一大家子的与她相似的孤苦孩子,他们早早便开始准备过新元用的东西,到处贴满门神、桃符,挂起春联。
他们喜欢放鞭炮,几个皮孩子会把一个个小爆竹扔进连云的书房,后被连云叫人吊起来打过一顿,然而年年都不知悔改。
他们会在一起学做汤团,把糯粉扑得天花乱缀,扑到尤匀的教案上,尤匀只是一笑了之,并在翌日为他们备好这一年的课业,告其勤勉。
他们会学做花灯,把武廌们砍回的竹竿拿来削磨,用文堂的白宣来作灯面,画上他们新的祈愿,而当毕夷天作画时,这一天,所有人都敢嘲笑他,然后被他铭记在心,伺机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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