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韶是认得贺余生的。
她刚进宫那会儿,野性未消,贪玩任性,不服管教,用弹弓打了几个背地里骂她“怪物”的小郎君。
结果被教引嬷嬷当场抓住,没收了弹弓不说,还被她用竹条狠狠地抽手心。
偏偏闻清韶小时候比现在还倔,手心通红,嘴唇都被咬破了,也不肯服软,一直坚持自己没错。
作风古板的嬷嬷差点被她气晕过去,罚她禁闭思过,还不许濯缨帮她涂药。
小清韶当然不肯乖乖受罚,直接偷偷翻窗溜了出去,躲到假山后面哭。
然后就碰见了贺余生。
当时,小清韶被突然钻出来的小郎君吓了一跳,哭声一滞挤出了个鼻涕泡,恼羞成怒:“你不许告诉嬷嬷!”
结果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了。
她傻眼了。
等他气喘吁吁地拿了药回来,就见小娘子哭得更凶了,简直是撕心裂肺。
他抿着苍白的嘴唇,默不作声地靠近,动作轻柔地抽出她的手,为她涂药。
小清韶没想到他会回来,一个愣神忘了反抗,直到手心被涂上冰凉舒服的膏药才反应过来。
她更委屈了,抽着鼻子哑着嗓,对着这个矮小瘦弱的郎君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通抱怨,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以示附和。
直到小清韶半是别扭半是委屈地说:“嬷嬷说小娘子要乖巧要文雅,不然就没有人喜欢。”
他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不是的——你这样,就很好。”
他低着头,小清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当他是真心的,颇为自得地嘟着嘴:“就是,阿爹还有阿熹她们都很喜欢我呀!”
他手上一顿,沉默地点点头。
小清韶却很高兴有人附和她,又接着跟他聊今天的趣事,哪棵树开了花,哪只麻雀下了蛋……
他就在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中,用手帕帮她包扎好手心,又从怀里掏出一份糕点给她,然后起身从一旁的竹簇里拖出一根劈裂开的竹竿,试图徒手剥开那段苍青的竹片。
小清韶看着他憋红的脸和颤抖的手,默默地咽下口里的糕点,抢过竹竿,微微用力地顺着开口一撕。
小郎君无言地接过她塞回来的竹片,捡了块锋锐粗粝的石头,细细打磨起来。
小清韶这才看出来,他在给自己做弹弓。
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小郎君打磨完,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最后抬头看向她——准确地说,是她头上绑的头须。
她反应过来,抬手取下头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小郎君默默接过头须,低头时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
小清韶觉得新奇:这个小郎君也太腼腆害羞了。
然后看见他额头渗出的汗水,又在心里加了一句:还很娇弱。
他并不知她的腹诽,绑好后在竹片上用石头划刻了个名字——贺余生。
“你叫贺余生?”
他点头。
“既然是给我的,不应该刻我的名字吗?”身边的小娘子不高兴地嘟着嘴。
他的耳尖更红了。
不管怎样,弹弓算是做好了,小清韶兴奋激动地捡了个石子一拉竹弓——嘎吱一声直接裂了!
头须带着裂开的竹片砸在了她头上!
她懵了,然后又哭了。
小郎君抿着苍白的唇,无措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懊恼 。
小娘子瞧见,立马不哭了,反倒张开手心,露出那段刻了他名字的竹片,来哄自己的新朋友:“这个礼物我很喜欢的,真的!”
小郎君抿着的唇松开,微微扬起。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小郎君这下脸都红了,被她盯久了,干脆解开竹片上的头须,站起身来给她绑回她的双丫髻上。
小娘子看他的眼神更崇拜了,心中的称呼脱口而出:“小娇娇,你真厉害,什么都会!”
又瘦又小,比其它那些小娘子一样娇弱,可不是小娇娇嘛。
小郎君又气又急,低声说:“我叫贺余生。”
“好的,小娇娇。”小娘子觉得好玩,继续逗他。
小郎君不再说话了,和煦的日光撒在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依稀可见细微的绒毛。
后来,小娘子每次闯祸被责罚都会溜到这来,偶尔碰见小郎君的时候,他总是随身揣着各种小食杂嚼和跌打药。
再后来……
“落轿——”随着喜娘一声吆喝,周遭敲锣打鼓的喜乐声更大了。
闻清韶下意识正身、抬手、提肩、却扇,脑子却慢于身体,还在继续回忆:
再后来……她学会了示弱装乖不再总被嬷嬷责罚,也再没见过他了。
濯缨撩起车帘,闻清韶彻底回过神来,起身后在她的搀扶下,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