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黑色大氅,戴着毛绒兜帽,脚上登着一双不知什么野兽皮毛做成的厚实靴子,从头包裹到脚,看着既暖和又富态。
他颇费力地低头拉拽着一块大木板,嘴里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一脚刚踏上雪坡,就伸手去够谢鸣珂的肩膀,可手还没落,就被轻巧躲过去了。
“你这背后长眼睛的毛病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字在他嘴边溜出半圈,就被他突然张大的嘴巴吞没了。
沈環还在默默观察,蓦地对上了这人转过来的视线。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環。
她连忙低下眼帘避开,微一施礼正要问好,却听见这人声音梦幻地嘟囔道:
“……都说世上有温狐梦鲤这样的美人,能让人见之神魂颠倒,姑娘你别说是梦鲤了,就是梦凤凰梦麒麟,我要是怀啸宗我也唔唔唔唔唔……谢鸣珂,你干什么!”
沈環闻声抬头,正看到谢鸣珂反手一勾,一巴掌糊在这人脸上,连带着兜帽一块压没了他的尾音。
他被拍得有些后仰,手忙脚乱地去抓谢鸣珂前襟,好容易推开了令人窒息的巴掌,却在拉扯间弄掉了两人的兜帽。
于是一静一动,气势全然不同的两个少年,就如一汪清泉照月跃入她的眼前。
沈環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此时的谢鸣珂与她所见数次的青帝画像仅仅只有三四分像,却仍然如画中人骤然现世般冲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好在青龙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碎了她的幻梦。
“老夫我打从与谢鸣珂第一次见面,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老成得像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没成想还能见到他如此稚嫩柔弱的时候,可真新鲜!哈哈……等我回头找朱雀好生显摆一番……”
青龙还在她脑海里絮叨,沈環却无暇再听。因着谢鸣珂松开手,隽秀的长眉舒展,灼灼凤眸带着几分羞赧的笑意,朝她不好意思道:
“恳请姑娘莫怪。我是谢鸣珂,来自青余谢氏,是前朝南应侯之孙。这是我的好友闻人翊,他好武爱动,没读过几年书,常有些口无遮拦的毛病。但性格直爽,为人最是仁善,他这番话绝无恶意。唐突了姑娘,谢某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话落,谢鸣珂朝她一礼,沈環连忙去扶。
直到此刻,她一直发愣的大脑才开始转动。
想起闻人翊刚才的话,她回过味来。
那温狐是前朝有名的祸国妖妃。野史曾载,她本是棠溪部落派来的细作,单名一个楚字,阴谋败落后,原该问斩,却因世所罕有的美貌被当时的怀啸宗赦免了罪过,甚至纳为贵妃宠冠六宫。
到怀啸宗领兵亲征,这妖妃滥用职权以加急军情向皇帝诉苦,说她身怀龙嗣但体孱质弱,怕等不到御驾回来就一尸两命了。唯独神明怜悯,梦中给她指引,须寻到边境茂河中金色鲤鱼方能救她和孩儿性命。
这怀啸宗仗打了一半就下令撤军,腊月严寒,却让士兵凿河捞鱼。至于这金色鲤鱼找没找到史书上没有记载,不过后来边境谋反,怀啸宗受马踏而亡,这妖姬温狐楚也没了踪迹。
沈環暗忖,她自长到十六成年,对她容貌何种惊艳赞叹都已习惯,就唯独没有当面拿祸国妖妃和她相比的。便是最看不上她的大长老,也只说她是夹竹桃,只能远远的摆着看花,就是折了当木柴烧都嫌烟有毒。
于是,她狠狠瞪了闻人翊一眼,转过脸来对谢鸣珂道:“无甚大事,谢公子不必拘礼。您这位好友正经诗书读得不多,倒是对史学研究得颇深呐!”
“哪里!哪里!过奖了!过奖了!”闻人翊原本还在吐塞了满嘴的绒毛,听了沈環的话,又嬉皮笑脸地朝她拜谢。
沈環一口恶气憋了回去,这傻子,还真当我夸你呢?
闻人翊又凑了上来,“不过,姑娘,你这纱裙好看是好看,但这冰天雪地的,当真不冷吗?”
沈環暗道糟糕,她现在变作妖鬼,神魂化形后寒热无惧,便一时没有注意,只怕此刻已被心思缜密的青帝看出了端倪。
她连忙环抱胳膊,装作发抖忍寒的样子。“我刚从昏迷中醒来,一时惊诧,忽略了。闻人公子这一提醒,才惊觉寒冷,现下已有些受不住了。”
沈環一边说着,一边偷瞄谢鸣珂的反应,只是他面上温和,嘴角微弯,噙出疏离客气的笑意。好像无论她如何回答,他都会是这副表情巍然不动。
她便有些讪讪,打算再说点什么,却听见耳边窸窸窣窣,一抬眼,闻人翊正手脚利索地脱下他的大氅,往她身上盖去。
沈環吓了一跳,连忙躲开。
“你躲什么?我这大氅可暖和了……哎呦!谢鸣珂!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可真翻脸了!”
闻人翊揉着腰,眼神颇为怨愤。
谢鸣珂理也没理他,对沈環微笑道:“姑娘还是快些到山洞中避寒吧,里面有我族中妇孺,她们有合身的衣物给姑娘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