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二狗最近真的想一巴掌拍死来投靠他们家的那厮。
不知来历,没有名字。可他们家却还好吃好住地收留着,那厮不仅不领情,还每日变着法子来恼人。
昨日他终于忍不住,满怀愤怒地去问娘亲,那厮什么时候走,天天在自己眼前晃荡越发烦人得很!
娘亲一边绣衣一边摸摸蔡二狗的圆脑袋说:“那孩子,身世可怜得很,整个府一夜之间被仇家抄了。最后是他父亲心腹顶着满身血送来的,你爹刚抱过孩子,那人便咽气了。”
蔡二狗听闻,大惊失色。怪不得之前连问娘亲数次,娘亲一口车轱辘话来回说。直至今日,看蔡二狗整个人冒火的样子,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他从未想过能从娘亲嘴里听到这种话。从小到大,这个小村庄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早起种田闲时放牛,他最常干的事就是叼根狗尾巴草坐在河边晒太阳。
手脚止不住地颤抖,娘亲放下衣服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二狗不怕。那事已过去数月,我们这里,一般人也找不到。”在娘亲安抚下,二狗还是瑟瑟发抖,手脚冰凉。
那厮的到来,活像自家水稻上被人泼了一把鲜血。
而回想起那厮来时的模样,他忽地感受到有些恍惚。
来的第一个月,那厮呆若木鸡、三魂不见七魄;
来的第二个月,那厮开始夜夜嚎哭得天崩地裂。好几次蔡二狗都怕他哭厥过去,偷偷起身探个头往屋内看。
来的第三个月,那厮日日缠着自己父亲,嘴里一直往外蹦“复仇”“仇家”“千刀万剐”之类的词。最后那个词蔡二狗听都没听过,去问娘亲,娘亲摸摸头说别问。
来的第四个月,爹在那厮的纠缠下,终于松口,带他进了院子鸡窝旁边的小茅屋。蔡二狗小时候经常进去玩,里面全是打架的小人书,书里的字也很多。不过他大字不识一个,一打开便头晕目眩。
到第五个月,那厮精神变好了,从夜夜嚎哭到一月两哭。起得比自己下田还早,到自己傍晚放牛回来,才看到他从后山上晃荡着回家。
随着那厮精神越好,对自己的捉弄也多了起来。自持自己之前是城中公子家,懂的事比自己多得多,就每天换着花样来讨嫌。不是冷不丁推自己下河,就是惹得村口恶犬来追自己,边跑边笑边叫“狗子追狗子咯!”
“真讨厌!”
蔡二狗坐在河边叼着狗尾巴草不禁哼出这话。
“说谁呢!小狗子!”
真要命,又是那厮!
蔡二狗吐掉嘴里的草,嘟嘟囔囔。
“喂喂,小狗狗,你骂我,我可看得见。”那厮说完,竟从小草坡上翻身一滚到蔡二狗身后,用脚夹着他的胳膊和双腿。蔡二狗拼命挣扎,丝毫不是他对手。自己那瘦身板,在那厮钳制下拼死命挣扎的画面无力得有些好笑。
过了一会儿,蔡二狗认命般停了下来。那厮以为蔡二狗打不过自己哭了,从后头往前探看看他的脸。“真哭啦?”
“你真是一只泼猴。放开你爷爷我!”蔡二狗在做最后的斗争。
那厮大笑往后倒去,蔡二狗被他带得整个人仰马翻,顺势倒在了他身上。但蔡二狗觉得现在这种姿势好像有些奇怪,更是一动不敢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那厮率先开了口。
“今日是中秋节,也是你生辰,送你。”
一只手从背后递来一支竹蜻蜓,见蔡二狗毫无反应,插在了他头上。
蔡二狗还躺在那厮身上,看着竹蜻蜓呆住了,从头顶拿下后开始认真地端详起来。
“你还躺舒服了是吧,给我起来。”那厮松开钳住蔡二狗细腰的双腿,起来并排坐到他身边。
秋日夕阳与其他季节不同,不知怎的,总是特别灿烂。一天之中最后的日光铺在柔软的小草坡上,留下一层暖意。也给少年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彼此脸上的茸毛清晰可见。
“小二狗,我知道你会偷偷跑来我屋看我,也知道你每顿都会故意留两个窝窝头给我,还知道……”
“哎!我没有!你别自作多情!”
蔡二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其实长得很好看,是自己在村里从未见过的好看。即使自己从未走出过村子,也能想到那人在城里鲜衣怒马的模样。
见蔡二狗如此紧张,那人仰头笑笑,拔起地上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看着他。“蔡二狗,你名字真叫蔡二狗?”
蔡二狗嘟囔:“那总比你没名字强。”又转了转手里的竹蜻蜓问:“你......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毕竟自己收了人的竹蜻蜓,不好意思再那厮那厮地叫骂。
“我没有名字,家被烧个精光,我家人死了,我也死了。”他站起身,看着眼前涓涓的小河,嘴里喃喃,很小声,似乎只是说给小河听:“我没有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