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立在跟前。
众女客对了对眼色,这卢萱素是都城贵女中爱拔尖儿的,如此好的机会,又怎会不抓住。
“真有意思,正经救命恩人在一畔只晾着,若不是那位眼疾手快,卢萱你如今只是箭靶一块,有苦可说不出啊。”凛冽如青松的声音从女客伍间传出,在惯常的温声软语间倒也自成殊色。
“李沫棠你——?!”那卢萱就快端持不住她那幅完美的名门贵女仪态,将将就要詈骂出声。
这看似不吝之言出自廊庑下女客最末席,陇西李氏独女李沫棠,家族久在陇西,少至长安。其门第在西北部极为显赫,祖上文武两支皆出重臣。
李沫棠话语刚落,贵女们皆望向陆靖鞅后首缄默的男子。方才苑囿亭阁相去有些距离,未曾细看,现下已近夕照,日光微熹从廊檐坠入亭间,陆羡侧身而立,面庞一半明净,一半隐于暗处,却已是曜目之姿令人不愿挪眼。
那唇珠眉尾如刀裁尺量,造物之神竟无废笔。这般流光潋滟又因面上寡淡的性子中和了几分,倒让人更想窥探其内里。
这郎君,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众女客皆有惊叹意味。
陆羡自是不耐,因着二哥莽撞之举牵连出如此多事。他救人从不需要他人回馈,救便救了,随手的事,唱些烂调陈词也是腻烦。
况这厢哪一位世族贵女的打量,不是带着权势的衡量。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识宝斋里待价而沽的龙泉青瓷梅瓶,不免在心底嗤笑一阵。
那卢萱仍充若未闻,只挂心陆靖鞅神色,不肯轻易放过李沫棠,势在为这二皇子博个颜面。
“你如今父兄均已亡命,就一个有诰命的母亲操持家里,况那也是前朝旧事了,当今圣上因着陇西李氏在西北的那点声望和你叔伯归顺有功,追封你父兄一个虚名,你一介女流如何做官袭爵?难不成你要做那飞将军,立战功不可?你虽是仅存的嫡系,可还是小心些,别被你那些叔伯们觊觎了去。”
卢萱姿态甚高,来势汹汹,语间挟带刻薄,引得在场世家女眷均不痛快,这卢氏家门实在缺乏教养。
庾缇从前在姐姐妹妹间何曾见过这样场面,传到圣上处,皇家世族颜面都不好看,便赶紧上前劝和。心中对那卢萱今后也只提防着些,实是不能交心之人。
大皇子陆穰见情势不妙,堪堪就要升级为攻讦,故踱步至人群之中,姿态舒展持重。
“今日多亏三弟出手,才未酿成大错,我二弟性情耿直,方才失手绝非有心之举,还望卢姑娘恕他则个。”
那卢萱自是从善如流,躬身朝大皇子见礼。今日焦点皆在她身上,一个僻壤出身的李沫棠又算得了什么。
······
“原来那出手相救,伤了白象的男子,竟然是三殿下陆羡,旁人都说这三皇子于诗书射御皆不挂心,陛下也总是责罚。今日所见,这射艺可谓是百步穿杨,马背上的身姿又极为俊逸潇洒,若嫁给他,多半无夺储凶险,又能一饱眼福,倒真可谓良配啊。”廊庑下几位贵女攀谈起来,眼波流转处皆落在陆羡那厢。
陆蕻忍不住打趣哥哥,又推又搡,陆羡厌烦的想把他丢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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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分说未果,陆朗圣驾已从灵犀宫逶迤而至。
“陛下万岁无期。”神明台下,一众儿郎粉黛叩首,皆是肃穆庄重,敛声屏气。
“都起来吧。朕适才听闻围猎时上林苑帷笼里的白象被弓矢所伤,穰儿,可有此事。”
陆穰心知躲不过,想将三弟救人之事和盘托出,“儿臣——”。
“是儿臣箭羽所杀。”陆羡揽过罪责,无一丝旁的话语。
中涓于陆朗身后正襟揖手,甚是不假辞色,“陛下,这白象是当年南樾上贡给前朝庄帝的岁礼,乃南樾国兽。如今北霁疆域之内再无第二只,可谓是稀世之宝。倘若今后与南樾共谋和议,外间得知上林苑白象不存,恐有伤邦交维系,此事可大可小啊。”
“羡儿,你可知错?明日自行去廷尉府领罚吧。”
独孤朗闭目叹息,眉头紧皱,倦意已是浓重不化。
“儿臣知错。”
那陆羡垂首间的神色仍是一派清明,未曾挂怀,仿若领的不是刑罚,而是玫瑰清露、辟芷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