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做完当日的功课,我步出佛堂,看到偌大庭院的青石板地,为奴才们擦洗得一尘不染,月光下似明镜一般光洁无暇,我想起神秀那首“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忽然觉得这院子的格局有点小,不利修行。得改。只是,要怎么改?
六祖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
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既然地是地,自然要体现地的特性生发了,那就得种树。
当然不能是菩提树。思及白日上师的开示,我决定了种梅,红梅。
佛教五色,青黄红白橙,加上杂色,对应六事:禅定、金刚、精进、清净、忍辱、般若。
我以为我当下最要紧的是精进——性音长我七岁,都已是上师认可的禅师了。
“戴铎,”我吩咐管家:“你给爷这院好好挑一株红梅来。就种在这儿。”
“喳!”
戴铎答应得干脆,却是一脑门心思。
我知道这数九寒天的种花,还是梅花,有些难为人,但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
似李渔的文章《梅》里都说了,可设布帐纸屏遮挡风雪。
隔日下朝,书房后院已多了一株人高的梅树。树根上缠着草绳,树冠却是光秃秃的,不说花了,连片叶子都没有。
“爷,”戴铎跟我禀告:“早起,园子里的花儿匠来瞧过了,说爷这书房后院关风,前后又都是火墙,地气比别处温暖,就说先移一棵红梅来瞧瞧,多半能活。”
那小半呢?再就这干枝条子,能看出死活?我以为这是戴铎的缓兵之计,不过我现不得闲追究,我另有事要指给戴铎去做。
“嗯!”我不以为意的点点头,随口告诉:“今儿早朝皇阿玛谕旨八旗察访孝子节妇,你将旗下人口理一理,各寻一个报上去。”
身为贝勒,我现领着镶白旗下三个满洲佐领,一个蒙古佐领,两个汉人佐领,总共六个佐领,一千八百户。
门下就这么多人口,似孝子就罢了,这烈女节妇名号的背后意味着青壮的早逝,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嗻!”戴铎答应去了。
我看一会子梅树,转身进书房。梅花诗念了不少,种梅却是头一回。我得再翻翻前人都是怎么种的。
……
晚饭后进上房,琴雅照例在吸烟,加上天冷没开窗,屋子里一股子烟臭。我勉强坐了一刻钟,听说所有妇人后儿都去法渊寺后即来瞧弘昐。
玉婷迎我进屋,炕上坐定,看到炕头上多出一盆红梅,我愣怔了一下:昨儿那盆水仙不是挺好吗?这不年不节地咋就换盆景了?
转念想起书房后院新栽的红梅,我不免皱眉:这消息传的可够快的。
“爷,”玉婷度着我的脸色小心问我:“这红梅不好吗?”
“好!”我夸赞:“这许多的花苞,比爷书房里新栽的红梅强多了。”
玉婷一下子振了精神,滔滔告诉:“爷有所不知,早晌奴婢给福晋请安出来,看到花儿匠往花园搬红梅就问了几句,方知道爷书房种红梅。这红梅是南方的花,京里都是暖房盆栽。府里花儿匠早前没种过,所以备了不同花期的红梅做试验。奴婢看几十盆花里就数这盆精神,花苞最多,就搬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不管戴铎花儿匠是有意还是无意借玉婷的口跟我求情,玉婷这个面子我必是得赏。说到底就是一盆花而已。
“你是南方人,”我认同:“这南方的花儿原也最合你摆。”
“爷,”玉婷挨近我:“福晋说后儿去法渊寺礼拜见张家大师。”
“嗯!”我点头。
“爷,”玉婷攀住我的手臂:“张家大师这回往蒙古传法是要收弟子的吧?”
我心里一动:玉婷想拜师?
玉婷却不过我的眼神,躲闪道:“爷,奴婢听爷讲《因果经》:今生夫妻为何因,前世同堂念经人。”
“奴婢这世同贝勒爷做夫妻是前世同堂修佛的结果,奴婢不想耗尽福报,想给来世积些善因。”
话本里许多山盟海誓,我以为都不及这一刻玉婷的情话动听,不觉笑道:“上师传法广行方便,法渊寺每月十六都有三皈依五戒法会,跟知客僧登记一下,到时赴会就成。”
“这么简单?”玉婷不信。
“不然呢?”我反问玉婷:“佛说众生平等。上师收弟子也是来者不拒。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发心皈依。只要有心,就能参加三皈依法会拜师。当然五戒法会要求高些,得持戒——破戒属于明知故犯,罪罚是加等的。不过两个法会分开,入门者可先只参加三皈依法会,待机缘成熟了,再参加五戒法会受戒。”
……
腊月十一,法渊寺,我领琴雅、玉婷、秀英、懋华、海棠等妇人见上师,上师一一摸顶赐福后,我告诉上师观音寺印经处筹备情况,最后方才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