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隔着大老远儿在茶市上看见宋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清源镇仍飘着小雨,从早上起,一直下个没完。
她杵在板凳上嗑了一把瓜子,才一会儿的功夫,头再一抬,就发现那位小茶爷正慢悠悠地摆着手,和对面的摊主说再看看,转身就要走到她这儿了。
——“小茶爷”是茶市一条街的小老板们集体安给宋知的称呼。
他们每天都能在街上见到这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小脸白白的,走路样子松松垮垮,背着个手,独自从茶市南头逛到北头,再从北头一路悠闲地晃回去,那模样真是自在极了。
但除此之外,他们对人家就再也没了其他了解,也不知道人叫什么名,老爹又是镇上哪位。后来才听说人是打北方来的,半年前来清源开了个茶庄。
小茶爷个高腿长,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衣,怕淋着自个儿,还罩上了透明的塑料雨披,越过黑压压的人头,保准第一个就能瞅见他。
老板娘笑眯眯地从板凳上起来。
“来咯?”
“诶,”宋知应了一声,招呼回去:“靓姐姐又去卷头发啦?”
老板娘快要笑成一朵花儿,又软又凶地笑骂:“你这揍试小街痞,回回跟我胡唠么。”
嘴上笑骂他是小街痞,可这茶市上谁人不知这位小茶爷长得俏,眉眼飞扬,出手大方,平时脸上笑哈哈的,整个茶市的摊主都盼着他光顾。
老板娘还想继续和这位俊儿哥说两句,想问他今天来的怎么比平时迟了?又怎么穿了一身白?下着雨来市场也不怕被泥点子溅脏的么?
看看对方正认真挑拣茶叶的模样,转念一想,她又绝不肯说了。
小茶爷的衣服什么时候被人瞧到脏过?
人家是打城里来的,可比小姑娘都会收拾呢。
老板娘一面想,一面看着小茶爷挑拣了几片嫩叶子,捏在手里。
“是今儿新摘的雀儿舌吗?”他放在手心,仔细瞧:“颜色真不错。”
“对,你看看咯。”
宋知伸手便去兜里掏一次性袖套。他平日逛茶市,出门前必在兜里揣上这个玩意儿,方便挑茶,既不弄脏袖子,也不弄脏别人的茶叶。
他把茶叶平铺在供顾客使用的木制方盘里,先是掂了几下,把茶叶平铺均匀,挑出去几个残次的叶子,随后才点评道:“形状也好。”
“来几斤吗?”
只见小茶爷凑上去轻嗅一口,细细回味几秒,反手倒回,下方被掏走一块的缺陷那处随之填平。
卸了袖套,又重回塞进兜里。
“来二十斤吧。”
他手上提着二十斤雀儿舌,就这么一路悠哉悠哉地回了茶庄。
走到门口,刚把身上的雨衣搭上晾绳,余光忽然瞥见在墙边靠着的黑色雨伞。
“……”
他微微愣了下,推门进去。
屋里光线不比外面,尤其是屋外下着雨,屋里还没开灯的时候。
大厅的茶案前坐着三个顾客,一老二少,正襟危坐。
见有人进来,那两个年轻的便扭过头来看他。而他的大嫂陈正蓉正在一边儿挽着袖子炒茶。
再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脸时。
宋知突然郁闷了起来。
——那男人怎么又来了?
身体仿佛还没有忘记上午的温存,甚至在眼神交接的一刹那,后背都瞬间腾起了对方结实的胸膛和腹肌传来的触感。
“回来了小知?”
大嫂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回。
“今儿都收了点什么?”
“二十斤雀儿舌。”宋知答道。在对方直勾勾地注视之下,不知怎的,他后半句说得愈来愈小声:“我看还挺新鲜的。”
他默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没再吭一声。
室内一片安静,雨声被木门隔绝在外。茶案上焚着宁神的檀木香,香烟袅袅,没入半空,那三个顾客也只坐着不说话,屋里只有木勺与炒锅相撞而发出的声音。
大嫂动作熟稔地在大铁锅里翻炒个不停,突然回头看了宋知一眼:“你还傻愣在门口干嘛?”
“把上午送的货搬到里面去吧。”
“嗯。”
宋知轻声哼了一声。
他走到那半人高的大塑料袋前,刚弯了点儿腰,余光便注意到男人依旧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目光毫不遮掩,叫人无法忽略。
带着温热吐息的话,好似又在宋知的耳畔响了起来。“这么不禁搞?”
男人带着凉意的大手握上他的手腕:“刚刚搬东西的时候还看你人五人六的。”
这么一回想,宋知瞬间提了一口气,把东西全搬了起来。搬走的时候还心底发虚,和那男人又对视一眼。
表面上一脸淡然地从对方面前大步走过去,单手掀起里屋门帘,把货搁在里头。
然后——
就也没了走出来的勇气。
过了好半天。
男人也没等到他再掀起那扇门帘。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方成衍是开了整整一宿车,才到了清源镇上的。
一下车,他淡漠地环视一圈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