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笑。
可只一句“君子从道不从君”,便让李欗等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觉得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头冰水,又像是刚刚出了一身透汗却被扔进了法兰西国商栈仓库的冰窖里。
一个个两股战战,却不可能几欲先走,只能是趴在地上,汗如浆出。
谏臣、铮臣、辅臣、拂臣……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荀卿给了这么高的评价。
可前两者,如谏臣、铮臣,也就还好。
那拂臣、辅臣……算什么?
结党成团,逼着皇帝不得不听他的,这叫辅臣。
皇帝有命,直接不听,甚至抗命、夺权,这叫拂臣。
这俩,能被推崇吗?能被皇帝喜欢吗?
从道不从君?
从的,又是哪里的道?谁人的道?
如刚才皇帝反问李欗的那句话,据理力争,从的是谁的理?
你说你的是理,是道理、正理、正确,又是谁规定的?
周公也好、夫子也罢,都是死人了。所以可以为圣。
可他们要是活了,皇帝必也要先派人把他们再塞进棺材里。圣人乱讲话,讲出一堆于君不利的道理,可怎么办?
死人,才能定“理”。
因为,理太多,统治者可以从一大群死人说的话里,找出来一个有利于统治的理。
不是因为他们是圣人,所以他们说的有理;而是因为统治者需要这样的道理,所以他们成了圣人。
现如今,针对南洋、西洋、贸易、工商之事,这些人,从的是谁的“理”?谁的“道”?
这番话,身份最高的李欗,自是首当其冲之辈。
汗珠打湿了后背,脸上全是冷汗,好半天,李欗才伏地道:“儿臣不敢做拂臣、辅臣!”
“古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拂臣之重,除非故事里的事,现实里谁人可当?”
“至于辅臣,儿臣知前朝故事。衮衮诸公,清流大义,倒逼朝廷,而至天下大乱。只恐以辅臣之名,而行朋党之事,儿臣不敢为。”
“儿臣,只愿为铮臣、谏臣!”
然而,这个答案,依旧引来了皇帝的笑。
“呵……铮臣?谏臣?”
“此一时,彼一时也。”
“荀卿言箕子,乃谏臣之典范。只说箕子劝谏不听,遂弹琴自悲、不问政事。可是,你们亦知,前朝洪武帝,何以赐朝鲜国其名为朝鲜?”
“箕子后渡东北,遂有朝鲜国。”
“如今天下大争,蛮荒之地,亦可垦耕而成沃土。”
“若学箕子,大道不行,于是远渡殖民地,乃求顺心中之道义、建理想之国。百年之后,人口滋生,焉知不能反客为主?”
“届时,纵你们为谏臣,焉知后世没有‘帝出乎震’之谓?”
“到时候,殖民地反客为主,竟威胁天朝,岂可不防?”
“是故,荀卿言箕子为谏臣,彼时可,如今却不可。南洋、扶桑、印度、等等诸地,人口万万,富庶不下天朝,若道不行,则远渡重洋,效箕子朝鲜故事,日后必有反客为主、帝出乎震之事!”
“再言铮臣……”
“撞死于阶下、自刎于君前、投江于汨罗……成铮臣之名、毁君王之德,于事何补?”
“比干剖心,殷商难道没有灭亡吗?”
“伍子胥自刎,取眼睛于城门,九年后难道没有看到吴国灭亡吗?”
“三闾大夫投汨罗江,难道秦国没有一统江山隳楚之宗庙吗?”
李欗闻言,更是满头大汗,一时间真的是啥也说不出口了。
拂臣、辅臣不想当、不敢当。这他妈的,这俩谁敢当?
可按皇帝这么一说,谏臣、铮臣也不该当?
然而皇帝虽说的吓人,语气却并没有半分严苛、斥责。
只是说完之后,明知道这些人都被吓了个半死,一个个汗如浆出者有之、汗不敢出者有之,可偏偏皇帝也没有下文了,就这么晾着众人。
直晾了许久,皇帝才又问道:“尔等以为,鲸侯是否是社稷之臣?”
“呃……”
这下子,众人更是不知所措了。
刚说完,谏、铮、辅、拂四臣,都是社稷之臣、国君之宝;又刚刚说完,好像说皇帝觉得,谏、铮、辅、拂这四种臣子,好像最好都不要当。
现在又问鲸侯是不是社稷之臣,这怎么回答?
说是?
那鲸侯是哪种?
谏臣、铮臣,肯定不是了。既没有一言不合就去死,也没有道不从乘桴浮于海。
可谓既不铮、又不是谏。
辅臣?
拂臣?
这俩,在荀子那里是好大臣。可现实里,这分明是权臣嘛。
能发动大臣、结成党派,逼得皇帝改变主意;或者觉得皇帝的命令就特娘扯淡,直接不听,夺皇帝权柄,把事干成……这是好话?
一些心思活络的,心想坏了,莫不是陛下以为鲸侯日后要当辅臣、拂臣?这……这……我们这都是鲸侯党羽?
想到这,有几个已经是心惊肉跳,只觉得口中唾沫不成,喉咙干疼,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