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皇帝不可能直接和刘钰说。说自己要留什么遗产。
在皇帝看来,刘钰这个“忠臣”,应该能够理解皇帝的意思。
铁路问题,是印度问题的延伸。
而印度问题,皇帝选择了再等等。
也在牛二的上疏中,表达了一下会考虑不会过于压榨印度、会给大顺的工商业留一个在印度扩张的机会。
既然要等,那么等多久?打多久?多久能收上税?
这都难说。
但既然皇帝选择第一条铁路是贯穿中原,并且很明显地避开了可能的黄泛区,那么这件事在刘钰看来,就是皇帝在给太子、或者此时还不是太子的某个皇子,留一些遗产。
这些遗产,包括一個可攻可守、可改革可镇压、可赈济可屠杀的中原和黄泛区。
一支舰队。
一条铁路。
良好的内帑财政。
以及孱弱的朝鲜国、分裂的日本国、乱七八糟的缅甸越南,这些都是新君继位之后,很容易刷到威望、把握军队、提升新的军队亲信的地方。
而如印度、欧洲问题,皇帝选择在他死前解决掉,并不会在死前去完成传统天下势力范围内的大整合。
传统的天下势力范围内,刷威望,还是很容易刷的。
尤其是强盛的海军已经让那些之前难打的狭长半岛型、或者岛屿型的国家,成为了非常简单的威望自助提取机。
威望,军队,白银,交通。
这些东西,将给继承者一个完美的开局。
这样的继承开局,于皇帝视角,简直天胡局。
至少,不比前朝仁宣之治后留给朱祁镇的差。
并且一般来说,大顺要留的这个底子,不管是去干涉朝鲜,还是鼓捣越南,枢密院定下来计划,皇帝派个随便划拉出来的小舅子当统帅,估计都不会被人搞出来个土木堡。
皇帝明知道黄河可能决口,但皇帝没有选择面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想着以举国之力来搞一场未雨绸缪。
所以,这就是皇帝的态度。
而让太子来问刘钰,则是皇帝很明确地通过太子,传达给刘钰一些东西。
策略、道路,你可以和太子讲。
太子可能不会用。
但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会想到你的话。
有些东西,也不必说的太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有些话,现在和他讲讲吧。
话题既以铁路而起,那也就是说,不要再提黄河。
换句话说,就是不要去提可能因黄河决口蔓延十余年、在冲出固定河道之前可能会死的几百万人。
现在刘钰也算是和太子讲的很明白了。
如果不想得过且过,能走的路,就那么两三条。
刘钰也压根没把希望寄托在圣明天子的身上,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但同样还是遗产问题。
皇帝想给太子留遗产。
那刘钰还盼着大顺死前,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留点遗产呢。
所以要是太子能做点什么,当然最好。
真要是一点不做,那也无所谓。
太子既然提《管子》、提《盐铁》、提《平准》,那刘钰也就不得不和太子说清楚,刻舟求剑、知形知意的问题。
《管子》是以齐国为模板的,齐国有鱼盐之利。
现实的大顺,本身就有茶、丝、锌、瓷、棉布、香料之利了。但大多数人,把鱼盐,换成瓷茶,就看不懂了。朝中不少人,只会算3乘以5,一旦变成5乘以3,他们就懵了。
真要是能读明白管子,读明白盐铁论,知其意而不是拘于形,肯定还是有效果的。
至于说什么师夷长技……说实在的,就现在的欧洲君主制国家,能师的压根没有。
别的不说,要是大顺有个伦敦东印度公司那样的买办集团,刘钰能一天骂八十遍。
或者说,就英国那50%的财政总收入,要支付国债利息的财政体系?就算没有大顺出手掺和,最终也是把北美直接丢了?
还是学法国,搞贵族特权,教会在财政问题上偷税、逃税,诡寄,把税都压在自耕农小地主身上?这……这个倒是其实也压根儿不用学,大顺这群人比法国还擅长呢。
至于英国的航海条例的均输专营手段,形不同,而意同。
高额的茶税糖税棉布税等进口关税?大顺想学,奈何实力不允许啊,大顺的白银,能买啥?是真花不出去。
别说免关税了,现在就是买办当道,给英国棉布随意进口,还跪着给奖励30%补贴,就算舔到这种程度,这要是能在大顺卖出去,那都要把小学数学书全都烧了——大顺的棉布顶着72%的关税一样可以卖到英国,反推一下英国布在大顺卖出去得补贴多少?
而至于粮食、棉花等问题,大顺的松苏地区,早就到了要免原材料进口税、甚至也早已经闹完了“谷贱伤农的《谷物法》”问题了。
所以事已至此,大顺没啥可学的了。
而中国,就不得不自己尝试着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并且在未来的“国际法”、“近代社会的普遍共识”的塑造中,留下属于自己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