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八月初旬天气,柳露桃领着芳时和来瑞看账。
近来汴京城中渐渐有些个声气。
头一件是肉眼可见,北边来的商贾日见少,但有,新罗那边来也是走水路,都说陆路不通。
再一件,粮价虽说没涨没跌,可城中粮铺摆出来贩售的米面渐渐不如往日数丰,是收不上粮?当然不是,只是囤起来罢了,县府常平仓加派人手严防死守,也是要屯粮。
这两项加起来就显出圭角。
北边来的陆路,怎么不通?中间翰剌部落横亘,是以不通。各处粮仓粮铺,为何屯粮?说不得战事就要降临。
柳露桃合上账册,吩咐来瑞:“你往南边走走,同樊老板处问问,多带些伙计,收些粮来。”
来瑞应诺,柳露桃又对芳时说:“此时最忌露财,你几个出去逛时别太招摇,结伴而行,我与你们的头面首饰少戴。”
芳时答应,就待出去知会莲儿莺儿两个,忽然回转:“娘子,那咱的翠格轩是不是也关几日?”
正是这个理,柳露桃速即打选衣裳头口,往御街迳来。
不料今日店中有不速之客。
蒋三叔迎柳露桃进门,一壁说道:“今日店中有位主顾,姓江,要典好一批雕刻,正拣选呢,问松玉簪得不得罗汉松样式。”
柳露桃道:“即便官家遣人来也没有。”
蒋三叔道:“是,小的也这般说,说小店不接定制。”
“是这个规矩。”
柳露桃一句话尾音刚落,照面与堂中那位传说中的江姓主顾碰见。
刚想着,这人,怎的如此面熟,就听见一声经年没听过的称呼:
“露娘?”
边上蒋三叔道:“原来与娘子竟是旧识?早也说,也不上价。”
江元珩微笑道:“我与你家娘子相识时,正不知她还有好一间玉器铺子。”
那是什么时候?恰知是从前在樊乐楼时候,做一名姐儿的时候,卖唱的时候。柳露桃只是一时未料,不是傻,很快记起这位,那真是老主顾。
“江郎君,”她侧身福一福,“的确旧时相识。妾身夫家置下此间玉器行,在此重逢实属有缘,承蒙江郎君惠顾。”
原本有些戒备拿在身上,不过江元珩并没有旁的话,只感慨两句人生何处不相逢,点完玉货、交割钱款,也就告辞。
不过芳时和蒋三叔都说,此人虽则端正五官面目,行止也看似正大,只是时不时眼睃风投,目光直往娘子身上飘,通没个规矩。
好了,正巧也是收摊的主意,柳露桃道:“正好,翰剌人战事的苗头又起,正说呢,咱们先避避风头。”
又对蒋三叔说,家中也该预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蒋三叔道:
“好说,侯爷也这般说,不妨咱歇到年底。只是城南马掌柜处还有一笔账,另外月中中秋佳节,正是玉器红火的好处,店里剩余这么些玉器堆着,总也不相宜。”
“说的是,”柳露桃道,“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回账也要些日子,罢了,马掌柜的账你多上心,十六为限,关门大吉,明年再开张。”
蒋三叔应诺,自忙去催账收款不提。
等等,方闲庭也说翠格轩要关一阵子?这又是哪的话。
这边厢芳时问起江郎君什么人,柳露桃凝神思虑片刻。
要说这人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从前为着柳露桃的琵琶豪掷千金神魂颠倒的客人大把,江元珩并没有什么打眼。
可是今日重逢,柳露桃总觉着哪里有异样。江元珩一届江湖豪客,哪来的银子置办闲情玉器?即便置办,就恁看巧,进来翠格轩。
罢了,或许只是凑巧,一面儿的人,她对芳时说:
“没什么人,不去管他。”
却不知,正如八月里莫说秋风,正月里莫说雨雪,否则老天爷看给你脸色瞧,柳露桃这话说得早了。
过几日她又来翠格轩对账,隔壁解当行的账顺带也兑了,另看看一些玉器件儿,是不是实在不行趁早搬回紫栏街,正在库房和伙计点货,外头来报,说有位江公子请见。
专意上门,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话是这样,头一回柳露桃单门拎出来一句“夫家置的产业”,原意就是送客,甭管你从前是哪里的客人、我是哪里的姐儿,露娘这个人已经嫁人,夫家眼瞧也有头有脸。
能在御街北开玉器铺子,你说有没有些脸面。
寻常听得这弦儿,再有个歪邪心思也该歇下,这人却还要登门。
行,给脸不要脸。
要不然,柳露桃足下脚步一顿,不是脸皮厚就是腰板直,另有靠山、另有所图。
想到这一步,她不急了,徐徐往后堂走,一面教伙计领到后来,一面分付芳时:“端瓜子茶来,要顿得浓浓的。”
说这江元珩到内堂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