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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鲤不明白用意何在,觉得这差事实在令人胆战心惊,但主子吩咐,做下人的只能照办。他的院子等闲人进不去,那位少夫人的婚房也密不透风,插不进眼线;两人关系如何,她只能瞧见些皮毛。
但俗话说见微知著,光是这点皮毛就足以推至大概——他对这位少夫人可谓冷漠至极,新婚夜留人独守空闺,平日时常不见人影,分明成了亲,瞧着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观察了有大半年,情况一直如此,无甚改变。王妃听着若有所思,渐渐像是放了心,没再让人盯着。不用再做这危险差事,画鲤终于能松口气。
怎知今日,又教她碰上这位主了。画鲤快步上了车,驱着马夫赶紧走,半点不敢回头。
听着身后马车走远,施晚这才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旁人来祭她?”
他没说话,安静地拂开坟前烧了一半的纸钱,擦净落灰的碑。没有叩拜,没有燃香,他站在方才那场祭拜后留下的供品间,沉默地像另一座墓碑。
施晚想,这位夫人去得应是很早,很匆忙,没给唯一的孩子留下什么念想,许是只有一个苍白的生母头衔与无法报答的生育之恩。以至于在她墓碑前,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取出一沓信笺,估摸着有十数封,叠在一起有寸余厚。
这便是他备的东西么?难不成是他写的信?施晚好奇地望着他将信拆开,一封一封丢进燃着的火盆中。火舌迅速吞没纸张,信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楷很快融进灰烬残渣,消散在火焰里、天地间。
她眼尖,还是窥见了纸上的只言片语。字迹陌生,并非他的手笔,信里也没有落款,不知究竟是谁写的。再细品行文,这字里行间分明述说着隐秘的思念与牵挂。
施晚心头一跳,即便藏得隐晦,可明眼的人一瞧,还是能看出写信人倾注纸上的绵绵爱意。纸页泛黄,应是放了许多年,不知他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这叠信,又特意选在母亲的忌日一封一封烧给她。
这显然不是顾疆的信,她偶然见过顾希桢与顾疆的文书往来,顾疆字迹粗放,颇有武夫习气,与信上这字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可若不是他……
她抬目望向那深刻碑文,觉得一个个方块字像一扇扇小窗格,墓主人的眼睛透过它们默不作声打量着坟前的年轻人,当她凝视着碑文时,便与墓主人隔着阴阳遥遥相望。
虽知这只是错觉,施晚却仍有种莫名心慌感,自己好像无意中窥探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免不了胡思乱想,有什么理不清剪不断的纠葛被这方方正正的石碑一股脑镇在地下了呢?
他终于烧完最后一封信,起身转向施晚:“走吧。”
施晚眨眨眼,“就这样?”几乎什么都没做,还把人专门的丧业班子赶走了,这算哪门子祭拜?
“把戏是做给活人看的,”他道,“她不需要。”
施晚有些茫然:“那……我来是做什么的?”先是那群哭丧的烧冥币,再又是他这个“孝子”烧信笺,她这大半日光杵在这儿看人烧纸了。
他欲言又止,施晚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这是她的遗愿,望我成家后带妻子来祭拜她。”
施晚双目微睁:“你怎么不早说?”
“嗯?”
施晚重重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她老人家望眼欲穿却只等来了空着手的儿媳,一定觉得我不懂事,夜半托梦来斥责我,你铁定也讨不了好。”
他不以为意:“倘若人死后真有魂灵,那些烧给她的信便够她头疼的了,没空管我们。”
施晚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口:“方才烧的信……”
“故人之物。”他答道:“清理遗物时找到的,信未来得及送出去,我不知如何处置,干脆一并烧给她。”
故人是谁,他却一直没说破。
直至今日,施晚听云棠衣告诉她,这把由顾希桢三叔死前交予他的物件,实则竟是他母亲的遗物,她忽然有一个荒诞的想法。
云棠衣不知她在想什么,她问施晚:“你可知为何当年他会给六皇子作伴读?”
施晚一怔,自是摇头,若不是云棠衣同她提起,她压根儿不知有这段往事。
云棠衣轻叹:“赵家有对双生姐妹,美名享誉盛京,姐姐凌洺嫁靖西王府贵为王妃,妹妹凌淇则入深宫,册封为嫔,此二人分别是他与六皇子的生母。”
施晚诧异,这岂不是说,两人是表兄弟的关系?
云棠衣继续道:“赵嫔怀上龙裔,赐封号晋为景妃,可惜景妃红颜薄命,诞下皇子后便撒手人寰,顾夫人心疼妹妹遗孤在宫里受苦,便将他送入宫中做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