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新款了啊。等一年以后我考上了南大,我爸说就给我买。”
这堂语文课,熊老师把他新做的作文素材集锦做成PPT放到了教室屏幕上,其中包括某国产手机发布新机型突破国外技术封锁的新兴新闻。兴许是复读这两个月以来一直没摸过电子产品,杭一苇看见熟悉的图标就忍不住了,第四十八次伸手戳我的胳膊肘开始做梦。
我深谙这人一聊天就停不下来的性子,于是干脆不搭他的话,默默把胳膊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唉你说句话啊,一整天没理我了。”杭一苇坚持不懈,“学霸?”
“……”
“大学霸?桑榆?”
……好聒噪。
我想举手和全班唯一向着我的班主任熊老师告状,让他把杭一苇揪到办公室去教会这人闭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即使杭一苇经常性喋喋不休,但在这个班里,他一个半途插班进来的复读生也并不是最讨人嫌的。
经常被旁人戏谑性叫做“大学霸”的我才是。
所以这货如果真的走了,我在这个班里才叫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于是我忍。
但杭一苇得寸进尺。
“别装听不见啊桑榆,上个语文课还在这补什么数学卷子,来陪我唠一会儿——”
“你自己不想学,”我放下笔,认真地冷下语气,“也别打扰别人。”
要是旁的人被我这么一凶,早就翻个白眼转过身不再理会我了。可惜杭一苇显然不在这一范畴内,他只是瘪着嘴,挺委屈地嘀咕了句“好吧”,便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画他的军事设计图了。
——对,军事设计图。
他一个学理科的高四生,在离高考还有不到一年的紧迫时刻,不想着抓紧时间学习,反而在刚发下来的语文素材纸的各个角落孜孜不倦地画着各类坦克飞机模型。
即使此人刚刚还在兴高采烈地和我放话说“等考上南大我爸就给我买新手机”。
不过他说的重点在于“新手机”,而我听的重点在于“南大”罢了。
这也是埋藏在我心里整整七年的梦想。可惜我没有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杭一苇那样自信的底气。
……毕竟这人可是个从985退学回来复读的奇葩。而我也许要努力很久很久,才能摸到他轻而易举放弃的起点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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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一苇是在今年高三开学后的第二天转到我们班上来的。
那天下着小雨,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熊老师在临近放学前突然莅临班上,宣布了“我们班要来个插班的新同学”这个消息。在全班同学都还没消化完之前,他就在晚自习课前的五分钟预备时间,把杭一苇领了进来。
身形瘦高的少年穿着学校发的蓝白校服,规规矩矩地站在讲台上。他发尾末梢都带着湿润的夏意,额前的碎发也被打湿了,略显凌乱地贴着头皮。
杭一苇皮相很出众,这点毋庸置疑。即使初次亮相是在狼狈地淋了雨之后,他在某些女生眼里依然成了校园文男主的脸替,在班级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惊叹声。
等到熊老师好不容易把台下同学七七八八的询问声给压了下去,才戳了戳杭一苇。
“那个……杭同学,”熊老师看起来也和他不怎么熟的样子,“你先做个自我介绍?”
杭一苇没接他话茬,反倒伸手抹了把额头。
“老师,我头发掉水呢迷眼睛里了。”他落落大方地,“能先擦把脸吗?”
熊老师:“……”
熊老师:“?”
然而杭一苇并没有等他回音的意思,他说着便抬起眼,目光乱扫起来,最终像是终于捕捉到了目标,喜出望外地“噢”了声。
我当时没有同桌,为了方便听课、也为了避免周围同学再在上课时阴阳怪气地起哄骚扰我,便搬到了讲台旁边坐着,那会儿也在争分夺秒地写着上节课老师布置的英语试卷,却突然若有所感似的打了个寒颤。
然后我的右眼皮跳了跳。
没等我抬起头暗中观察这位似乎来者不善的转校生,一只好看的手便越过了我面前的书堆,抓走了我放在桌边沿的抹布。
“唉,不好意思啊同学,先借你毛巾用下。”
杭一苇动作太快,话音刚落便把那块抹布团成一团,抬手要往自己脸上擦。我太久不和人说话,一下子硬是一个字憋不出来,急得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
然而晚了。
杭一苇已经把那块沾满了陈年粉笔灰的擦黑板的脏抹布。
糊到自己脸上了。
……还狠狠地揉了几下。
我维持着一个拍桌而起的姿势,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块不知道多少天没清洗过的脏抹布从他那原本白净的脸上拿下来,对上杭一苇清澈愚蠢的眼神,和全班同学一齐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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