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人约定好相聚的小亭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十几级石阶上,此刻空无一人,阶边的草叶微微地晃动着。
多年的独居生活使盛初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她没有登上石阶,而是先观察周围的环境。
四下无人,草叶如何能晃动?
有人来过。
这些人,他们如今去了何处?
盛初环视四周。
在亭子东南角十步远处,是一座废弃的院落,门上的锁歪到一边,显然被打开过。
就是这里。
“就算是有人诱我来此,我也要去看看他们打的是什么名堂。”盛初心想,这提示太过明显,要么是恶人不慧,要么是她的队友们忘了开千里传声通知她。
她先上去将亭子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溜进那座院子。
这座院子只有一间房,门上的锁被人摘下来扔在了地下。盛初推门而入,屋子里空荡荡的,同样没有人,但有生活过的痕迹。冬日的火炉、就寝的床榻,以及桌椅橱柜,一应俱全。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只能大致看清地上摆放的器物。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用些计策,探清虚实。
兵不厌诈,盛初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朗声对空气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片刻后,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里传出女子的一声苦笑:“别来无恙,盛师妹。是我。”
盛初循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原来,床上竟坐了个女子,但被床前的屏风挡住了大半。走近床榻,看清女子的面容后,盛初深吸了一口气。
很难让人想到,眼前这个人会出现在朝歌的摘星台。
程愿。
她没了往日的体面,身上随意地拢了件不知哪里捡来的破衫,尚且不如盛初扮作柳落娘时穿的那身。她靠墙盘膝而坐,双手缩在背后,脚腕上锁了铁链。
与囚徒无异。
联想到谢疏所说的“抓人”,盛初用了肯定的口气道:“你是被谢师兄和叶师姐带来的。他们既抓了你,为何将你扔在此处?”
“他们想做什么,盛师妹不是看得很清楚了么?”程愿淡淡道,“我有话对你说,他们岂能不全了我的遗愿?”
她说得痛快,似乎对于生死看得很开。
“好,我听着。”盛初没有落座,抱臂看她,“你知道的,想说的,都请细细道来。”
程愿静静地注视着她。尽管她的脸庞埋没在黑暗里,轮廓也有些不那么清晰,但程愿还是接收到了她投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恨和怒,只有说不尽的平静。
她的眼神就像在问:师姐,我们不是朋友么?为何要害我?
程愿忽然不敢看她了,低下头去。
“程娘子和柳落娘,她们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了吧。”
“嗯。”
“你很聪明。这些瞒不过你。”程愿道,那低低的声音里有几分苦涩。“我只需要说我的事就够了,其他的你能想明白。程娘子工于心计,有些事就连我也不能窥探,所以我知道得不多。”
“你初入修真派的某个下午,我们聊了好几个时辰的天,我为你演示了新学的术法。当时你问,那是不是画影戏,我还嘱咐你莫要说出去。你可记得?”
“…记得。”
“其实,那不是术法。”程愿的脸色苍白,大概是身体虚弱所致。“那个红衣金钗的人偶,就是我的真身。”
情理之外,却在意料之中。
程愿破绽百出,任谁都该有所怀疑,是以盛初并未觉得有多么难以置信。她素日虽未深究,却也窥得一二分真相,只是不知全貌。
如今,在程愿本人亲口说出真相的这一刻,往日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那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线索隐藏在细枝末节里,一切,都有迹可循。
宋韵的生辰宴上,孟锦指着台上的人偶,说这个人偶的容貌和程愿相似。当时程愿的表情,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恐惧。
沈玄征回到门派的那个早上,盛初为程愿灭了屋里的火,调侃她喝酒误事,而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带着慌张。现在想来,画影戏的人偶是纸做的,被火一燎,不就化了灰?
那天,程愿煮了白粥,邀盛初一同用饭。她喝粥时,犹豫再三才将粥送入口中,喝得不多,却一上午都不饿。盛初本以为她已入辟谷期,但真实情况大有不同:程愿修为平平,年纪又轻,怎么可能入此境界?
只能说,画影戏人偶没有生命,无须进食。
如此,都能解释得通了。
“我都明白。我记得那些。”盛初抽出袖中丝帕,低首为床铺擦灰,之后在床沿上坐下。“还有其他的么?我不信程娘子千辛万苦将你送到修真派,多年来只做过下毒这一件事。”
床上的女子轻颔,“有。你想知道的,我会全部说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