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次三经之中,有山名仑者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
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其汁如漆,其味如饴,食者不饥,可以释劳,其名曰白皋,可以血玉。
刘潆是仑者山上最后一棵白皋。
六年前北梁覆灭,平王赵构自燕京定都继位,建立南梁。颙鸟自令丘山来,引发大旱。她在屠宫的大火中化为烟尘,幸得灵泉浇灌重新修成人形,由此存活下来。
白皋化形,食其血可忘忧,食其肉可释劳。她能让人忘忧,盖因自己也无忧无惧。
化为人形时她五感全无,不通七情,只能维持树木的形态。师父取了天虞山的灵泉浇灌她,他说机缘终究要等。
刘潆在山间扎根数千个日夜,也没有等来她的那个机缘。
现下她放弃了,她的机缘却穿着厚实的袄裙,踮起脚尖,想要拗断她的食指。
陈宜蓁抬起头来,看见手中光秃秃的树杈上坐着一个月映雪塑般的阿姊。少女松开手,低低地说,她想找到善空道人的青雘笔实现娘的遗愿。
天虞山上的道长说,在仑者山的桃林中找到一棵通身雪白的光秃秃的树,掰下它的树枝,砍下它的树皮,善空道人就会出现。
阿姊怔怔地瞧着她,垂下眼睫,没有说话。她侧目望向南方,这么远的距离,怎么也瞧不见分毫。
好半晌,她抚过手中枝丫,化出一支月色凝成的清透笔杆。
“这支笔,名叫问心。”
白皋用血液为墨,青雘做笔,勾勒诸般前尘旧梦。将画卷连同雇主的姓名一同烧毁,心中郁结烟消云散,是为忘忧。
静谧森林中刹那间月华大盛,针落可闻。刘潆伸手结印,二指并拢如锋刃割开自己的手腕。
红漆般的树液从血管中涌出,光影绰绰,如金箔挥洒。画布临空拔高数丈,如同另一个天幕,与日同辉。
血液时隐时现,逐渐拼凑出女孩母亲的名姓。
陈越清的遗愿,是一个叫做陈谌的人。
画卷告诉她,他死于十六年前。
陈越清母亲在她五岁时抛下她走了,陈越清是早产,先天不足落下病根,打小身体就不好。陈家只有这一个女儿。
陈家并不富裕,陈译文上山挖笋在岩洞里撞上了陈谌。他当时不过七岁,摔断了腿昏死过去。岩洞里除了这个孩子,只有他亡母青白硬挺的尸体。
府衙门外张贴过告示缉拿他们。陈译文给了他两个选择,其一是陈译文替他将他亡母妥善安葬,他为奴为仆照顾陈译文的小女,随他们回到家乡避开追兵。
其二是陈译文即刻去找官兵揭榜,悬赏的赏金也够陈译文找人牙子为女儿买一个甘签死契的奴仆。
七岁的孩童皮肉青紫,淤伤同绽开的皮肉仿似不足为道,是他与生俱来的另一副皮囊。冷汗涔涔打湿他的发,伤可见骨。他的眼中仿似也反着和白骨一般冰冷的光。
虎爪磨平,利刃藏锋。
自这一日开始,陈谌便同陈家签了契。后来到了开蒙的年纪,他又同陈越清一道上书塾。
他与陈越清一起长大,后来乡试,陈谌考上了案首,陈译文病重,将陈越清托付给他。
这时候的托付,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陈越清打小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从没心思想过什么风花雪月。她的身体不适合成婚,她知晓总要有自己生活的那一天。
她及笄后便想好,跟着山脚下医馆里的李大夫——她只来得及怔愣一下,陈谌的脸色就陡然难看起来。
两个人听到陈译文的要求都没说话,可是陈译文去了,陈越清怎么办呢?
陈译文这些年来看得分明,久病床前无孝子,任何真心都抵不过一日日的磋磨。
陈越清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她,难道不爱她吗?可是这种爱还是在一日日的奔波劳苦中消散,他明白这样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可陈谌不一样。
陈谌自小如此,他做得到,也只能做到。
陈越清咯血昏厥,高烧不退,谁能每每夜起不厌其烦,替她烧水煎药,终夜不眠?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陈译文信不过任何人,只能步步紧逼,挟恩以报。
“陈谌,我要你答应我,不得再考,护好越清,终生不得踏出郴州。”
在陈译文的见证下,他们匆匆成了婚。
成婚的那一晚,烛火昏暗。
喜帕上坠着长长的流苏,新娘抓着他的袖子,莹白的手用力到透出浅青色的筋络。
她想说爹说要救你就只能应下成婚,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话刚出口,便吞没入滚烫的呼吸。
陈谌身上没有多少酒气,但却已经显现出了十二分的醉意。
陈谌不能沾酒,上一次碰酒,把陈越清喜欢的东西都砸了,她好不容易才遮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