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古荡山东南面,距离梁国大都还有两百多里的一处山坳林野之中,将近一万八千人的颇超、房当、费听三支部落的士卒颓丧的坐在地上,神情麻木、彷徨。
他们当中多数人战败被俘,原本以为会死在夏国人手中,然而,粟特部落头人轧荤山如同神兵天降,将他们解救出来,一路奔逃至此休整。
原以为能偷袭夏国军队,合围积麦城,结果反被对方偷袭,还是两千骑兵,巨大的落差让这些西北勇士们开始怀疑人生了。
人一旦开始自我怀疑,便开始摇摆不定。
对于救他们脱离危险的人更加信赖,此时的粟特部落头人,眼下就是他们依赖的对象。
清晨的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一顶帐篷上,光尘飞舞。
风挤进微开的帐帘,身形肥大的轧荤山跪坐羊毛毯,他双手按在膝盖,闭着眼睛感受着帐外静谧的林子,树上蝉鸣、鸟叫,那天的梦又回来了。
沉寂的脑海里,一个个曾经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他站在点将台上,下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那些曾经属于大唐的士兵,挥舞兵器,跟随他起兵南下。
遥想当年何等威风!
然而,记忆翻过去,另一个片段里,是唐玄宗那歇斯底里的怒吼:“安禄山,朕待你不薄,你将来不得好死!”
记忆又翻了过去他在床榻上捂着破开的肚皮,挣扎而起,迎面是近侍李猪儿,凶恶的举刀冲来。
犹如当初的唐玄宗朝他嘶喊:“陛下,杀你者,非李猪儿,而是伱不死,大家都得死!”
“李猪儿!!”
安禄山挥舞抓过身边的长剑格挡劈来的刀,伸手抓住的李猪儿的肩头时,他后背陡然一痛,慢慢回头,是惊恐之极的宫女,握着一把短刀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你……也杀我?!”
记忆停了下来,那满脸惊恐,却敢捅出一刀的宫女,在脑海里越来越远,静谧中的某一刻,安禄山缓缓睁开眼。
“到死,我才知……曾经错过了许多东西……”
“真是不进棺材不掉泪。”
他从羊毛毯上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到死,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让人厌恶。”
话语轻声呢喃,安禄山舒展了一下筋骨,耳中的蝉鸣、鸟叫又回来了,他张开双臂,外面有两个义子走了进来,将地上的瘊子甲搬起,为他披上。
这是西北梁国冷锻法,打造的瘊子甲,有三千多片甲叶层层覆盖全身上下,就连铁盔下方也有着层层甲叶,保护脖子。
最后的裹腰穿戴完毕,安禄山取过梁国战刀,或许这辈子他无法忘记曾经叱咤大唐,将最为繁荣的大唐拖入地狱的经历。
但现在,他重新来过,从前的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走。
安禄山走出大帐,望着这片晨风里摇曳的树林吸了一口气,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该是为陛下尽全功的时候了!’
最后的一点思绪里,他压着刀首,身后是两千弋落河骑兵大步跟着他,一起走进树林,走上最高的一块岩石上。
犹如当初起兵反唐时,遥望军中儿郎。
林子里呆坐一地的部落士兵里,一个颇超部落的头目抬起头,便看到站在大岩上那膘肥的身影,周围许多部落士卒也跟着抬头望过去。
“诸位!”
安禄山的声音此刻在林子里响了起来,林中的鸟鸣、蝉鸣被惊扰的消弭下去。
似乎知道这位粟特部落头人有话要说,已有大批部落士卒聚集到岩石下方。
“诸位!”安禄山看着他们,“我轧荤山,有话对你们讲!”
还有人正聚集过来,而下方的部落士卒悉数都安静下来,仰头望着对方,想听听粟特部落头人要跟他们说什么。
眼下,他们最不期望听到的,是让他们自行离开,返回各自部落。
毕竟集结的大军被夏国人两千骑兵战败,回去后也无颜见到妻儿更无法面对战死的族人的婆娘孩子。
幽暗的林子里,阳光穿过树隙化作几缕光束。
不久之后,所有人都聚集完毕,不少人眼中闪出疑惑。
晨阳的光斑里,那大岩石上方,披着沉重瘊子甲的安禄山在所有人目光里,再次开口。
“……你们不过是梁国皇帝随手下的棋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其实也可以不用理解什么意思,你们需知道就是一枚随手可用,也可随手丢弃的东西!”
岩石下方的一众部落士卒听到这话,神色微微发愣,也有人拔出腰间的兵器,想要上去喝止安禄山接下来的话语。
哗——
周围林子里,站在大岩左右的弋落河骑兵响起了抬弓的响动,一枚枚绽放金属寒芒的箭头,瞬间指向那拔刀的身影。
安禄山抬了下手,轻说了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