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在除夕前一天出院的。
李甫去县城接人。
出院那天,刚做完胃部手术的母亲身体还比较虚弱,医嘱让卧床静养来着,回家的时候李甫便没有坐十块钱一人的黑车。
他想要钱包个面包车,却被父亲拦住说他乱钱。
父亲拿手机拨了个号码,没一会儿一辆拖拉机就来轰隆隆到了医院门口,是同村同姓的李二叔。
李二叔热情地帮父亲在拖拉机后斗里铺好被褥,然后李甫和父亲一起把母亲放置褥子上盖好被子,一家三口就坐在拖拉机后斗里返程回家。
看得出来,母亲很开心,路上握着李甫的手问了这三年在大城市里的生活,李甫挑着有趣的事情说了说。
前座的开着拖拉机的李二叔嘴里叼着旱烟斗,转头问李甫,毕业多久了,在大城市里找了个什么工作?
李二叔说他儿子明年还要高考,正愁选什么专业呢。
工作吗?
李甫沉默了下。
抬头看了眼坐在车斗对面的父亲。
父亲没看他。
只是笑着对李二叔说,你啷个那么多话,大学生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你娃儿明年高考选专业小甫可以帮你参考一下。
李二叔听了挠挠头,笑道,那倒也是哦。
了大概一个小时,一家三口回到家,李甫和父亲将母亲从拖拉机后斗搬出来安置在了里屋。
父亲从口袋里掏了钱,李二叔没收,只接了一包五块钱的烟,就开着拖拉机轰隆隆的走了。
次日,除夕。
晚上,李甫打下手,父亲下厨做了一桌菜。
打开电视春晚,一家人像是以前一样坐在电视前吃饭,父亲开了瓶酒,李甫陪着喝了两杯。
但也只是喝酒。
父子期间没多少交流。
接下来,等到春节前两天的热闹劲过后,山村的生活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了许多。
李甫在家待了小半个月,很快就到了临行的前一晚。
近来身体好转了不少的母亲像是李甫高中住校出去读书那样,前一晚就边给李甫收拾出门的衣服,边叮嘱平时要按时吃饭睡觉盖好被子。
父亲在门口抽着五块钱的烟。
抽了两根,踩灭了半截烟头,回头进屋对母亲没好气地说了句,他都那么大人了,你还管他那么多干嘛?
说完父亲就去打开电视,一个人坐那看电视。
次日,凌晨四点。
天蒙蒙亮,
李家三口人就都起床了。
父亲生火做饭,母亲收拾门前门后又喂了一下家里养的鸡鸭。
因为从山村去城里车站还需要一段时间,匆匆地吃完饭,在母亲不舍的目光下父亲就骑着那辆农忙时拖农作物的三轮送李甫去县城。
山间清晨,薄雾笼罩。
太阳还没有升起,远处只有一丝微光。
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世界还在沉睡,山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路上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味道,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在外面搞的那个体育项目.现在怎么样了?”
忽然,父亲开口问道。
李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自己打职业的事情,他以前和家里说过在外面打比赛。
山村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当年父亲自然竭力反对,只是那时的李甫年少气盛,父子两这些年一直在角力。
此刻听父亲主动问起,李甫点了点头道,“嗯,还好,前段时间开始打首发,教练很看好我。”
“能打下去就好好打,打出个成绩.咳咳咳。”
父亲说话的时候嗓子进了风,咳嗽了几声,沉默了下又道,“人年轻总有很多想做的事,到头来就发现能做的只有一两件,我不指望你光宗耀祖,既然选择去做,那就把它做好,做成,别半路受点苦又放弃,你们现在这点苦在以前算什么。”
李甫难得从沉默寡言的父亲口中听了这么一大段话,他听母亲说父亲读过高中,在山村他那一辈人中也算是“高知分子”。
片刻后,李甫点了点头道,“好”。
他想,以后有一天要是能让父母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就好了。
父子两的对话到此结束。
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路无言。
大概五点钟左右,三轮车抵达县城车站。
李甫下了车,父亲骑着三轮拐到到车站旁边的巷子里,不一会儿又拐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个烤红薯和玉米。
“龟儿,车站旁边卖的东西真黑。”
他低头骂了一句,然后把这些吃的放进李甫手里,让李甫路上留着吃,这次转身二话不说骑着三轮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