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掉的笔盖,感谢它没真的去旅游。唐晓翼接过,同样悄声道谢。女孩子默默颔首,回归到原本的姿势:如一尊了无生气的瓷娃娃,被人搁置在教室门口,等待着班主任一声热情的招呼:“来,请新同学上来自我介绍一下。”
于是她走上讲台。唐晓翼发觉她长得很高,瘦瘦长长的一个女孩子,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半侧面不具备多重的厚度,轻薄脆弱得像一张纸,亟待被折成一只千纸鹤。她开口说话,声线平静,不知为何令他联想到一切属性澄澈的事物,或许二者之间相通。她说:“我叫南岑。”顿一顿,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方向“南”,山今“岑”。
字迹秀丽,一笔一划仿佛在泥土地上留下脚印,粉笔敲击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响,直直跌进唐晓翼心底去。南岑弯曲手指,把粉笔放回粉笔盒,抬眼环顾教室,直截了当地结束掉自我介绍:“以后请多指教。”
开学已逾几日,课本业已发放完毕,班主任好一顿回忆,想不起来把多余的课本收在哪里。唐晓翼只等此刻,举手表现自己:“老师,我知道多余的课本在哪里,让我领新同学去拿吧!”班主任怀疑这小子不过是想借机逃掉早自习,反正他待在课堂也不会好好学习,不如差遣他去干点事儿,便恩准了他。
早自习还没下课,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唐晓翼和南岑一前一后地走着。她穿一双白色运动鞋,走起路来轻盈得像猫,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他疑心气氛沉默得很尴尬,先开口搭腔:“我叫唐晓翼——唐朝的唐,破晓的晓,羽翼的翼。我代表全班同学欢迎你来二中。”
好致命的官腔,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对陌生人说起俏皮话,万一不慎冒犯她怎么办?客气点总没错吧。果然南岑也谨慎回答他:“多谢。”顿了顿又说,“也谢谢你,带我去领书。”
搁置多余课本的空教室离得并不远,拐过一道墙角便到,门只是简单关上,不需钥匙开锁。唐晓翼把门打开,“啊”一声,回头嘱咐她:“里面比较脏,你就别进来了,我把书拿出来给你。”潜意识里不希望女孩子沾上灰尘,何况她看起来就像有洁癖的人。南岑依他所言,在门外等他。
唐晓翼清点课本,确认一本不少也一本不错,捧着拿出来,用脚勾着门关上。忽然听见南岑一声轻笑,她说:“……你关门动作还挺有意思的。”
她纠正自己的说法:“我的意思是说,挺帅的。”
青春期的男孩子,多半有耍帅心思,在一些匪夷所思的细节上努力,期待又不期待被看见。此前也的确没人看见,可南岑却看见了。
她不仅看见,还愿意说出来,点破他的小心思,满足他的虚荣心:这样做很帅气。唐晓翼只觉轻飘飘,即便只是一点点。这一刻他觉得他和南岑的距离好像拉近不少,明明才见面不过十几分钟,但她每一句话都正好开在他心上,把一朵朵花交付给他。多想趁热打铁说点什么,让她开心一下吧?但她又低下头去了,只给他看黑发间露出的一角莹白耳尖。
原来不过是她的待客之道,她对任何人都这样,不吝啬溢美之词。唐晓翼鄙夷自己,这样容易被调动,轻巧便被她牵着鼻子走。然后她又说:“把书给我吧?你拿着也辛苦。”他下意识拒绝:“没关系,不重。”南岑便递过一段眼神:“那干嘛不给我呢?”
好吧,别无他法,被她堵得全无退路,只好投降。唐晓翼认命地把书给她,看她抱在怀里。细细瘦瘦的修长手臂,被书本压出肉感的弧度。似是有些不稳,南岑用下巴抵住最上面那本书,朝他露出感激的微笑:“谢谢你。”
将近十月份,广泰的天气逐渐凉爽下来,清晨与傍晚会吹起泛滥丝丝凉意的风,拂动南岑鬓角的碎发,仿佛牵连着这一根细线,轻轻缠绕在唐晓翼此端的手指上。他们往教室走,一路上边走边说着话。就此他知道她从澧湘来。
多奇怪,跨越一个省的距离,千里迢迢赶来广泰。迁徙原因,南岑不曾述说,唐晓翼也识趣地不问。只有当二人关系亲近到一定地步时,才能获知更多信息。眼下南岑愿意同他谈起自己的来历,对唐晓翼而言就已经是碰到了天花板。
教室内桌椅挤挤,已无更多空位可安置南岑,班主任便在讲台旁再摆一副桌椅(理所当然地继续差遣唐晓翼出力),让南岑在此坐下。
新校服要到下周一才可以领取,这段时间南岑都需要穿自己的衣服。于是满教室统一视觉效果的蓝白校服里,南岑变得格外显眼起来。她不觉自己是异类,专注于手头事,认真听讲的侧脸轮廓安静,眨眼时睫毛翘起的弧度微微发抖,像遭到惊扰的蝴蝶翅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