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熵第一次见盼久的时候,是在他郊外的庄子里。
盼久的边上,是他种植得极好,长势极佳的白果树。
白果树枝繁,叶也茂,正好作为她挡住了骄阳热情照耀的荫蔽。
苍天的大树投下一片偌大的阴影,笼罩着小小的人儿,看起来尤为地坚实可靠。
偶尔透过树影婆娑间,滴漏的星星点点的光晕,不经意贴落在树荫下躺着的人儿脸上,被风轻轻一吹,一闪一闪地,好看的紧。
烨烨烁烁的星点光辉,和树下酣睡的小人儿,有种相得益彰的和谐氛围,令人不禁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柔的错觉。
明明秋,已然来了。
盼久就那么躺在地上,底下没有精美蓬松的软垫铺就,边上没有仆从侍女跪坐着侍奉,宽阔的庄园里,只有她一个小小圆圆的人儿,身下是白果树洒落的层层瓣瓣的叶子,和被雨水无情打落的朵朵球花。
后头是一排排的高大古老的杉树丛,高低起伏层峦叠嶂般,蜿蜒盘旋着向更远处伸展而去,连接着深渊巨口般幽暗诡谲的无影山。
嫩黄色的树叶随风飘荡了一地的金黄,而躺在它们边上的少女,着着一身嫩粉色的直领齐胸襦裙,米白色的披帛上沾染了一大块的土黄色的污渍,只堪堪挂了她的一只手,另一半被黄色的落叶层层覆盖住,就露了一个小角出来。
双目如炬的梁熵,从那露出来的一角,认出了披帛上头的印记——此乃京里如意阁的出品。
披帛肉眼可见,质量上属于上乘,但却算上不如何贵重珍稀,是一般富贵的人家都能穿得起的布料。
躺在黄土地上的盼久,闭着双眼,睡颜恬静美好。
如此随意,如此自由,如此地令人心神松弛。
看着她酣睡之下平缓而安稳的呼吸频率,梁熵想,她可能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
……
风起风止,半空飘舞的花儿,伴着风吹静止的奏歌尾声,轻轻且柔柔地,落在了沉睡的美人儿的脸上,盖住了她那浓密又卷翘的眼睫毛。
梁熵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注意,自然而然地顿住了前行的脚步,甚至将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发出一点点的响动,就搅扰了此刻流淌在空气里的舒缓宁静,惊动了倒映在他眼帘里的人儿。
可他却忘了,他走路本来就是无声的,却因为分了神,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树枝。
“嘎吱~~”
一声细小而清脆的声音响起。
在梁熵听来,却格外刺耳,他的眉头微皱,不悦地瞥了眼脚下的树枝。
尽管声音不大,离了盼久也有点距离,可小小圆圆的人儿,却敏锐警惕得很。
长长密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好几下,小人儿轻轻地蹙眉,樱红的唇儿小小地嘟起。
梁熵知道,他吵醒了她。
几乎在梁熵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的几息之间,盼久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非常准确地,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站住脚的方向。
果然,圆圆的人儿,眼睛也是圆圆的,殷红的眼尾,看起来却有些锋利。
梁熵几乎立刻断定,这是一只心思纯净的小白兔,却长于凶狠狼王之手,那锋利的眼尾,是狼王苦心教养的杰作。
可惜了……神似而已,兔子是成不了狼的。
梁熵将视线从盼久的眼尾移开,落在了她的双眸上。
分明是惺忪的睡眼,投射出来的纯净如水洗的目光,让他的心里,起了清浅浅的涟漪。
梁熵放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圆圆的眼睛,竟还会发光。
说来也是好笑,向来过目不忘的梁熵,后来根本记不清楚盼久当时长得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他满眼里都是一个圆圆小小的人儿,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如同圆杏子般,又大又亮。
清澈,干净,水一样的无暇,眸中流露的神韵懒洋洋的,却灵动得特别抓人心神。
甚至她的耳垂,可爱的白里透粉下,连形状都是呈最完美的圆弧形,好似那粉再深一点,随时都能从里面滴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珠来。
他突然想起长姐家中的麒儿,两岁之前也是软乎乎的香甜小圆团子,虽然没有亲手抱过那孩子一回,但梁熵对其的喜爱之情却并不少。
小孩子总是见风长,慢慢开始抽条之后,麒儿依旧白白胖胖,身上的肉团却成了藕节似的,挤挤挨挨得,最后成了一节一节的藕段,没甚美感。
为此,梁熵曾暗中难受了好几天。但他依旧疼爱他的小外甥。
可是此刻,梁熵见到了盼久,在他的白果树下。
周围微风习习,拂动了他的衣炔,轻轻地扫过了他的心尖。
埋在心底最深最隐秘的理想审美,忽然从天而降般,在他的生命中闪亮登场了。
谁能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