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倦怠的呢?
罕什美拉回想着。
也许是在自己的父亲不会再训斥自己的时候。
自从他成为王,时间越长,周围人就越信任、越尊重他。
就连会和他亲昵地说话的父亲,对他的态度也从对自己的孩子,变成了对一位领袖。
罕什美拉无法忘记,当自己第一次听到“羽王”这个称呼从父亲口中说出时那种感受。
像是大冬天被淋了一盆冷水。
“父亲,我......”
“礼不可废。”
“这件事......”
“我相信您。”
“我担心......”这句话还未出口,旁人的表情只会比他更加担忧,甚至惊恐。
好像在说:就连您都无法解决吗?
亲人,朋友,都不再能倾听他的烦恼了。
王,我们该怎么做?
王,我们......
王。
他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还是一个人,转而去把他当做不败的象征。
他渐渐地不再对任何人吐露心声,只会在深夜时向神明讲述,然后在第二日,继续轻描淡写地做出决策。
仿佛那个懦弱的自己死在昨夜,毕竟没有人需要他的懦弱。
一百年前,他开始拒绝复活任何人。
因为他不愿再留下任何人。
亲人,朋友,下属。
所有人都开始在岁月中变得不像过去。
包括他自己。
在决定将王位让渡给培养的继承者的那天夜里,罕什美拉罕见地推掉了所有政务,抱着一本书一身轻松地来到死亡之神的神殿——这是罕什美拉为死亡之神在王宫中建造的居所,虽然祂从没有来住过。
所以只摆放了死亡之神的神像,以及罕什美拉这些年南征北战得来的各种珍宝。
“我昨日看了个故事,觉得很有趣味。”
“邀您共赏。”
在死亡之神的神像前,罕什美拉翻开书。
他照着书中的内容念诵,低沉的嗓音让人忍不住想去倾听。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刻痕,气质却显出积年累月才能沉淀出的优雅与沉寂。
直到子夜,他才合上念了十分之一的书。
“故事我看完了,就不给您留悬念。”
“最后这个长生者开始寻求死亡。”
“他说,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亡是一种痛苦。”
“送走故人迎来新人,循环往复生离死别。容貌虽未变,心却已苍老。”
罕什美拉说着这句话,低笑了一下。
“如果他也拥有能让旁人永生的能力,他会觉得快乐吗?”
“也许吧。”
“但我厌倦了。”
“他讨厌离别。”
“可我看着旧的面孔死去,居然觉得心头畅快。”
他轻轻碰了碰神像没有雕刻出的脸,琥珀色的眼在阳光照耀下像是流金。
“我何时能回到您的怀抱呢?”
“吾神。”
神殿的大门被风吹开。
罕什美拉下意识去看,肩膀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
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之神站在他身旁。
“您总像是幽灵一样,来去无踪。”罕什美拉的态度自如,像是对待多年未见的老友。
三百年,对神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死亡之神打量着三百年就成熟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罕什美拉。
“我一如既往,你变化很大。”死亡之神说话永远那么简洁。
罕什美拉笑了,奇怪的笑点让神莫名。
“您不变就好。”罕什美拉抹了抹眼,真心实意道。
“找我?”死亡之神问。
“我想去您的神殿看看。”罕什美拉突然起了兴致。
“可能去不了。”死亡之神想起自己神殿旁的冥神神殿,头痛。
“我现在在生命之神的神殿做客。”死亡之神难得委婉。
“生命之神?”罕什美拉重复一遍这个熟悉的神名,又想起当年的事。
那时的不对劲又清晰起来。
那时想不明白的事,经历过权利斗争弯弯绕绕洗礼的罕什美拉问:“您与祂关系如何?”
“很好。”死亡之神坦然回答。
“原来如此。”罕什美拉摇摇头,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
他低下头,像是当年一样跪下,将手中世人视若珍宝的长剑奉上。
“求您收回。”
他什么也没说,却像是将决心全倒了出来给死亡之神看。
“你不愿做我的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