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年少时,觉得中都朝廷的贵人们都是天上人物。后来年纪渐长,听到父辈将士们成日里咒骂,又觉得贵人们个个可憎,人人都是国蠹、国贼。待他自己和朝廷官员们打过不少交道,便能平心静气地评价。 国势日蹇,浊浪滔滔,谁都看得明白。在这巨浪翻涌之下,草民固然如蚁,就算是高官贵胄,多半也只能坐着扁舟,随浪而动,同样难免覆舟的危险。 这种时候,就算是好男儿大丈夫,也难免且顾眼前的挣扎,何况是这种数十载养尊处优的女真人贵胄? 他们也感觉到了局面不对,也开始紧张,但又受眼光才具的限制,实际能做得非常有限。于是地位够的就竭力揽权,地位不够的就竭力揽财,反正多抓一点在手里,就多一点安全感。 庆山奴等近侍局的新贵如此,皇帝完颜珣本人,何尝不是如此。乃至于大金国众多文武争权夺利,皇帝表面上用人苛严,其实不得不滥授爵禄名器以驱动群臣的道理,一样也是如此。 只不过汉儿或儒臣们大都遮遮掩掩,女真人贵胄不脱刚劲干脆的本色,具体的做法各有不同罢了。 郭宁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当日他能坦然和徒单镒讨价还价;如今对着庆山奴这个皇帝心腹,也能坦率直言。 就算地位再高,讨论的依然是利益交换的一套。在场之人固然有各自的立场和诉求,可谁还不是个大金忠臣了?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话说到实处,大家都有好处;都有好处的事,为什么不干? 庆山奴是个聪明人,也同样明白这道理。否则,他也做不到皇帝身边的亲信近侍了。 山坡上头,本来凝重的气氛,几乎瞬间就完全缓解。 郭宁笑了起来,而庆山奴满心欢喜,顾不得再和郭宁说什么。 他的双腿简直不由自主地在前后摆动,把主人带到了箱笼之间。而那些金珠珍玩,就像是有吸力那样,把庆山奴牢牢吸住了。 看哪,看哪!有手掌大的金饼,有小拇指大小、绽放滋润毫光的珠子,还有红艳艳的珊瑚树! 边上郭宁叫了他几声,庆山奴魂不守舍地拔出眼神,再度确认道:“……宣使,你按兵不动,但需要去往辽东的名义。我替你拿到这个名义,眼前这些,原样再加一倍,对么?” “没错。”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庆山奴捋起袖子,露出两条毛绒绒手臂,在珍玩里头搅了搅,又两手捧了把金珠,放在手里揉一揉。黄金沙沙摩擦的细微声响传入他的耳里,仿佛天籁。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把箱笼的盖子阖上。 抬着箱笼上来的护卫们,见他这般,便也各自动手,合拢箱笼。 “我来!我来!” 庆山奴抢上几步,亲自把箱笼合上,再摸摸厚重的木板:“我这就出发回中都去。但有后文,立即报到莱州!” “这……是不是太快了点?”郭宁笑问:“莱州这里,颇有些名胜古迹可供观光游玩,本地人情也还淳朴。天使既来……” “不了,不了。”庆山奴严肃地道:“我完颜承立岂是无信之人?我受君之托,便要忠君之事,受宣使之托,自然也要忠宣使之事,这会儿便回中都奔走,必定达成宣使所愿!” “哈哈,哈哈,那就多谢了!” 两人亲亲热热,把臂下山。 适才赵决一声唿哨,庆山奴的随从们便被郭宁部下甲士们围住了,正在惶恐当口,见两人下山,连忙上来迎接。 庆山奴满脸笑容,向身后一指:“别管这几个箱子了,来,替我抬上这些,这些……” 郭宁道:“莱州的土仪。” “对,抬上这些莱州土仪,我们这就回程!” 载着庆山奴的船只才靠港落帆不久。因为栈桥内侧停了商船,这艘船泊得稍远些,一群水手们正鼓足了气力扭动转轮,把麻绳捆绑的叮石慢慢垂放入海。也有水手和三山港的吏员聊着,询问哪里有休息解闷。 这时候却听庆山奴嚷着回程,人人沮丧,却不敢违逆。只连连催问港口这边,可有食物、饮水,可有用来替换的木料和绳索。 当下港口里的吏员、民伕,船上的水手俱都忙乱,就连李云也亲自去督促,才将船只重新启航的准备完成。 水手们奔忙的时候,庆山奴带着部下们把箱笼安置好了,又折返回船头,此时白帆已然升起,船只在浪上起伏,渐渐远去。 庆山奴扶着船舷,向着郭宁连连挥手。 望着船只渐行渐远,郭宁长长地吐了口气。 边上转出徐瑨,若有所思:“节帅,当日慧锋大师拿给蒙古军交换济南百姓的金珠,都及不上此番给出的一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