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山妖并未动作。
一时半霎,她挑起细长的系带,继续将戴到一半的幂篱系好了,方淡淡开口:“原来如此,看来你并未病重,卒中更是无稽之谈了。”
晁光宇心下难堪,抖着手穿上外袍,拄起榻边的楠木手杖下地站定。
“陛下原意……”他咳嗽两声,语气镇定了些,“陛下答应老夫,若能引出余培及与其往来的旧人,这些年的私盐生意,连同今次的案子,可不株连晁纬之外的晁家人,也不计较老夫与你的旧事。至于兵权,陛下与老夫另有约定。
“没想到,今夜竟是把你——”晁光宇语气一顿,断然,“总而言之,眼下你不能出去,否则难逃一死,甚至晁家也要被你牵连!”
“交出孤,晁家难道不是将功补过?”庭山妖冷冷道。
晁光宇沉着脸:“你当老夫是卖主求荣之辈?”
庭山妖不作声,原就浅淡的影子被烛火晕得更加模糊。
未几。
“……他知道了多少?”
晁光宇缄默片刻:“老夫向陛下陈情过,说一切虐政恶行皆是刘贼指使,你不过是个被摆布的傀儡。但陛下究竟信了几分,就不是老夫能左右的了。真追究起来,即便死罪可免,也难逃严刑。”
老将军叹出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拧密室的机关:“没时间了,你先躲起来,外面老夫来应付。你来时遮得严实,老夫不说,谁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都从宫变中逃出来了,怎能死在这种时候。往后,你照旧当个寻常百姓活下去。”
“不必了。”
循着进屋时的记忆,庭山妖径直走出内室,手摸索着贴上门。
“你当真以为苏聿的目标是余培?”
庭山妖轻笑,猛地拉开门。风卷起幂篱的长纱,如寒鸦蓦地展开漆黑羽翼。
“他从头至尾要找的人,都是孤。”
踩着她落下的话音,纷乱脚步声并着甲胄兵器的摩擦声急促而有规律地从四周涌出,眨眼间围满庭院,铁甲擦过石板铿然鸣响,连着齐齐“唰”的一声,刀剑铮然出鞘。
慢了几步赶出内室的晁光宇眼见为时已晚,扶额扼腕。
庭山妖却放声笑起来。
真是暌违到叫人有些怀念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闻到生涩的铁锈味,想来这一批都是开刃不久的好兵器,头回见血就是来招待自己,她还真是金贵。
庭山妖往前走了两步,脚尖触及台阶边缘,停住了。
“玦娘。”
她抬高沙哑的嗓音,抬起右臂——
“你不救我么?”
回答她的,只有满院风声与枝叶沙沙的响。
庭山妖道:“你带我走,此事我可当从未发生过。”
“……哥儿。”
玦娘从阴影中走出,语带哽咽,恳切地望向阶上:“哥儿就听妾一回,就这一回……陛下不会害你的,就跟陛下走好不好?妾……妾愿以性命担保!若哥儿有半分闪失,妾当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玦娘,你救不救我?”庭山妖恍若未闻,平静地又问了一遍。
“哥儿……”玦娘掩面啜泣。
她终是没有近前。
手臂举久了有些发酸,庭山妖慢慢放下,低了低头。黑纱在夜风中打着旋儿,涟漪一般地起伏着,现出愈显苍白下半张脸,平添一丝阴郁。
沉稳足音由远及近,她抿出一个笑,等着那声音在阶下停住。然后,她拍了几下掌。
“堂堂大胤之主,居然乐意屈居荒山,陪吾等一众老小演戏,还大动干戈地拉上廷尉府,骗过大寒的监视,引着我查到一个与‘陆约’分毫不差的廷尉平身上,手段曲折了些,但也不赖。
“那么——”
她似笑非笑。
“我该叫你陆约,还是苏聿?”
阶下,苏聿一袭素衣,风度清致,腰间玉扣银钩,梅子青颜色的曲水纹在袍脚流淌开。他略一抬头,坦然迎上重重遮掩之下,庭山妖暗含怒意的双眼。
“苏聿。”
庭山妖点了下头,仿佛真的很赞赏一般:“能逼我出来,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这江山落到你手里,要说运气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尚可。”
“不敢辜负阁下厚望。”
“什么厚望?”庭山妖咬牙切齿地笑,“我唯一的愿望,便是你早日下黄泉!”
“若真是如此——”
苏聿往阶上走了一步,逼近了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
“你当年为何没让孤淹死在洗云池?”
庭山妖浑身一震,齿尖咬破下唇,口中顿时涌起甜腥。
而苏聿依然云淡风轻:“南境遍布瘴气,瘟疫横行,你又为何没让孤病死在那处?”
“——你在对谁说哪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