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问题也是村民们共同的疑惑。他们确实淳朴、确实无知,但这不代表他们会全然相信外乡人。
先前会相信巫祝只是因为六年前他确实治好了村里流行的疟疾,现在会动摇也是源于如今尤为不妙的实际结果。
作为打开村门的被动方,他们需要帮助,但也需要解释。同为人类,只要脑髓未伤、神魂未损,正常的趋利避害是所有人的本能。
六年以来,新生一代遵循巫祝的建议后体质糟糕得就如文天祜所说的那样,畸形严重、面黄肌瘦、发黄如穗。
他们敢这般理直气壮地问,多半也是看出三人年轻且无嗜杀之意。
文天祜略显无奈地望着那被村长拦下的壮汉,他们三人初现时冲在前方想拦下的也是他。
黝黑壮硕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饱经农事的双手放下农具后,分别牵着一小一大两个孩子的手。
小一点的女孩正是方才村长唤来的孙女。
也就是说,眼下这个男子大概率是村长的亲属。
闻人墨敛眉时,周身微不可见的“气”跟随主人的心意开始纷发,如同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落到游人的身上。
其中一颗气便种在了壮汉身上,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此人并未踏入修气之道,仅仅是被动的外气入体,是个纯粹的农家平民。
“我是前村长的儿子王百一,我家小女儿在疟疾那年出生,虽然幸运地没得那什么疟疾,但腮帮肿得和馒头一样大,喝了一月巫祝大人给的符箓泡成的符水才消肿。
“若是巫祝只是招摇撞骗之徒,那也太巧了,咋这么重的病也给他瞧好了?”
文天祜挑眉,这种情况下还真是术业有专攻了。
若是尹斯年闻人墨二人组队未带上医家的文天祜,此时面对村民们的疑惑便是难以解释清楚。
但好在,文天祜在这,还是三人行的队长,她听到王百一的疑问不答反问:
“你知道巫祝给你的符箓是用什么材质绘制的吗?”
王百一一个只懂农家的庄稼汉子哪懂这些,倒是村长王九二自然而然接了下来:“应是‘木蓝’,咱们这祭祀画符都用这玩意。”
“正确。”文天祜赞同地打了个响指,但手指仅摩挲并未成功,一旁的尹斯年开了扇掩面偷笑。
文天祜扭头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冷嗤,不再理他,正色解释道:
“‘木蓝’别称‘青黛’,有清热解毒功效。你家孩子那时多半是受疟疾影响腮腺发炎感染,将凉血消肿的之效的青黛绘制而成的符箓泡水喝,纯粹是误打误撞的巫医术。”
先不谈平息疟疾一事,仅说符水内服,巫祝之举无疑存在着某种欺骗性。
这种禁祝科的通治病例文天祜在过去就有所耳闻,巫觋们常用毛笔蘸墨画符于患处,口中嗫嚅咒语,不少病竟也会慢慢好起来。
经过后世医家的考证分析,发现其墨汁是用草药“青黛”调制的。
而“青黛”具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因此这种画符治病其实只是外涂药物而已,但患者与患者家属不知究竟,便以为是符箓灵验了。
王百一难以反驳,还想说什么时被王九二拉走,大儿子跟着父亲跑走。王百一小女儿便是方才攥着竹篮、嚼着猪耳被王九二唤来的孙女。
呆立在原处歪头盯着面前的漂亮姐姐。六岁的她除了爬树摔伤导致的短暂跛脚,她是村里为数不多几个相对幸运的孩子。
她没有外在畸形,但因为先天之精不足看着还是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迟缓发育许多。
“仙女姐姐,我们以后不用天天喝难喝的纸灰了是不是?”虽然听不懂大人说话,但她本能地喜欢这个一身白衣的姐姐。
“是的,再也不用了。”文天祜蹲下身摸摸王百一的小女儿的脑袋,给她掐了个净身诀洗去喊魂时穿着的潮湿纸衣。
“谢谢仙女姐姐!”小女孩笑靥灿烂,张开双臂抱住文天祜,“我叫王千二!”
温暖的气息扑散入怀,文天祜愣了片刻,随后双臂交叠抚上女孩的后背,轻轻地抱住了她。
“千二你好,我叫文天祜。”
文天祜捏捏王千二小姑娘的圆脸,不由自主也笑起来。
“我不是仙女哦,千二唤我阿祜姐便好。”
王千二歪歪脑袋,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祜姐姐!”
文天祜摸摸她的脑袋站起身,重新面向乌泱泱的村民。
相较于世俗之见中遥不可及的医家仙子,文天祜始终觉得,她应当成为那从荒山野地里夹着泥土,带着草木蹒跚而来的“凡夫俗子”。
“自家孩子有不适症状的欢迎找我检查。”文天祜望着涌动的人群补充道,“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