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前锋大军便要出城,但寿春城依旧出奇的安宁。
傍晚时分的城内并不安静,雨后天晴,四面都充斥着“哇哇”“唧唧”的聒噪。但这种吵闹的声音,反而让人觉得安宁无事,因为人们下意识会觉得、战火会惊走动物。实际上这些蛙和虫,即便在拼杀的战场上也赶不走,何况芍陂登岸的吴军、离这边还有几十里远。
王广先回到了征东将军府,准备在自家先睡一觉,明早再过去,跟上孙礼的队伍。
走过一道回廊,他便见到令君在走廊尽头等候着。令君揖拜罢,才道:“我听说孙将军明日出城,便知阿父定会回来歇一晚、睡到干净的榻上,我便在此地等候。”
王广道:“你倒是猜得准。”
令君幽幽道:“我知阿父,阿父不知我。”
王广听罢有点心虚,估摸着令君发现他翻箱子了,毕竟礼说女大避父,令君这么大了、他还去翻她的东西确实不太好。但那点心虚马上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烦躁和生气。
令君的声音道:“战阵上刀枪不长眼,阿父若是帮不上什么忙,只需待在中军,万勿太前。”
“放心,我就是去安孙将军之心。”王广大方地承认自己不会打仗。他听到令君的担忧,口气缓和了一些,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道,“回房罢。”
令君却跟了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再次开口道,“阿父真的有些误会我。”
“何出此言?”王广皱眉转头,他听着这些话,更觉得令君察觉他翻箱子了。
令君道:“阿父仔细再想想,我都快十年没见过那人了,阿父担心我出家、甚至……阿父这样想会不会太牵强,说得通吗?其实不过都是他在说。现在我真是越来越害怕,伤心,不过也怪我自己,谁叫我贪图那点、被人想方设法捧着的感受?”
她稍作停顿又道,“阿父是关心则乱,一有事,便易想得太多。”
王广站在原地,干脆地承认了自己见过箱子:“那卿还留着作甚?”
令君道:“不留着,更说不清。”
王广又问:“卿来淮南,为何还要带在身边?”
令君道:“放在洛阳被人发现了怎办?”
王广将信将疑,觉得好像令君说得有点道理耶?他摩挲着额头,又瞧令君的神色,却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他又想起了那些书信里不堪入目的内容,简直是不敢再去想,一提起就烦躁不安、忧心忡忡,主要还是担忧。
令君的声音很清澈,再次传来:“我未欺骗过阿父,阿父却不信我。”
王广道:“卿之事,经常瞒我。”
父女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了阁楼。这时有侍女过来为王广卸甲,他和令君便不好继续说话。两个侍女给他卸甲,另有两个各端一盆温水进来,有人拿着布帛洗净、弯腰放到王广的手里。
令君在另一盆水里默默地洗手。初时王广没留意,站在那里,很熟悉地等待着别人的服侍,但渐渐地他察觉了不太对劲。只见令君在水里反复地搓着手和手腕,不知过了多久,连皮肤都发白起皱了,她还在洗。
而王广把木屐脱了之后,袍服下摆上依旧有泥水,但也没觉得令君嫌脏,她只顾反复洗她自己的手。
这样的场景让王广莫名揪心烦躁,他脱口道:“别搓了。”
令君总算默默地把手拿了出来,从侍女手里接过了干净的布帛。王广转头道:“尔等下去罢。”
“喏。”几个人一起弯腰道。
这时令君喃喃道:“我还很小的时候,阿父有一次回来,讲过一个事。把我吓得,一连两个月晚上都不敢自己睡觉,那时太胆小了,记得特别深。”
“什么事?”王广茫然问道。
令君道:“说是有个妇人,乃周天子时的什么国家人氏,去采桑摔倒了,路过的男子把她扶了起来,后来她回家就把手臂砍了,血流得满屋子都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王广愕然道:“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为何对一个孩童说这些?”
令君不说话了,王广也低头冥思苦想,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想不起来。他越想越心烦,长叹一声道:“把箱子烧了!所有事都了了罢。”
王广不由分说便向令君的房间走去,令君赶紧想拉住他。但他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完全不听人劝,也拉不住。
一番折腾后,庭院里的箱子终于燃起了火光,浇在上面的桐油冒着黑烟,黯淡的傍晚也被这堆火点亮。父女二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王广长吁出了一口气。
良久后,令君的声音问道:“阿父看过那些书信罢?”
王广没有吭声。待那团火光下的污秽都化为了灰烬,王广心里顿时舒畅了很多……
次日一早太阳还没升起,有雾、风小,但天气晴了。寿春城内的驰道上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哒哒”的马蹄声也络绎不绝。
王广跟着孙礼中军的人马从东边出城门,当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城门边的人已经非常多了。那些随从文武官员、私兵的家眷似乎都来了这里,人群挤在大路旁,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攒动。人们见到中军的旗帜,纷纷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