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寂然,月沁长川。
北境官道被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如今只勉强清理出一条狭窄的道,方便往来车辆。
徒步的百姓只能踏在雪上,于冰寒之处自己踏出一条路来。
不甚清晰的呼喝声遥遥而来,城墙上驻守的官兵顺着藏满冰粒子的浓雾遥遥望去,只隐隐绰绰看见数骑护着一辆超品规制的马车极速奔来。马蹄扬起雪花,待队伍行过,竟将狭窄的道拓宽了三丈有余。
一只戴着掐丝凤镯的纤手挑开了车帘,露出一双宛若皓月的凤眼。
晏清姝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城墙,写着‘庆阳’二字的番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这里是西北第一关庆阳府,它的身后便是贺兰山第一道防线,鸣沙。
马车前领队的将领是个三十出头的威猛汉子,蓝眼卷发蓄着络腮胡子,瞧着颇像突厥人。
他顾不得掸去肩头雪花,翻身下马,健步行至守城兵士面前,将通关文牒和腰牌递了过去。
“陛下赐婚清平长公主与平威王世子,请平威王及世子出城接旨!”
“出城?”两个守城小将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
且不说平威王乃是开国王,世袭罔替的爵位,向来没有出城接旨的规矩。就说这大雪天的,从王府到城门外少说也得一刻钟,长公主还在马车上,这是在折腾谁?
还能折腾谁?
端坐于马车内的晏清姝神色凛冽,比这车外的风雪更冻人。
要说这位清平长公主可是来头不小。
在先帝驾崩之前,她可是陛下钦点的东宫太子,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舌战群儒令朝臣哑口无言。后五年更是做出不少出彩的政绩,加上东宫女官各个手腕高明、博闻广记,助她坐稳了太子的位置。
谁承想,先帝驾崩后,其生母皇后携同胞亲弟登大殿反对她登基为帝,还将《女诫》《女德》等书拿出来斥骂她不尊礼法、祸乱朝纲。
虽然朝臣们对不学无术的秦州王晏清玄没甚好感,但他们也不想让晏清姝动摇了男子在这世间的绝对主导地位。
于是,朝臣纷纷应和,引导酸儒书生大肆书写贬斥晏清姝的文章。甚至有京外的官员联名上书,直言反对晏清姝登基,鼓动太学学生杀害前来教学的东宫女官。
往日对她如珍如宝的母后,在父皇驾崩后立刻变了脸色,夺了她的位不说,还要强行让她嫁给京中的纨绔任兆元。
那任兆元是何人?一个连字都识不全的浪荡子,怎么配得上她!
晏清姝自六岁启蒙起,学百家之长、帝王之术,为的就是登上至尊之位,最后竟败给礼法纲常。
何其可笑!
事已至此,她深知卧薪尝胆的道理。既然朝臣们团结起来反对她,那她就退,但她的退让也是有条件的,一是带走她精心培养的麒麟卫,二是她可以嫁人,但必须也只能嫁给平威王世子。
虽说论名声,这平威王世子裴凛也不比任兆元好多少,但晏清姝还在东宫时,曾因平阳贪污案,着人暗查过与平阳府尹交情甚密的平威王,从而得到过一份裴凛手抄的《水经注》。
都说字如其人,但论字,她远不如裴凛。
虽然他不学无术的名声广为传播,但以晏清姝的经验和眼光,裴凛一定在藏拙。
这样的人,如果操作得当,或可为她所用。
呼啸的风雪吹打得这架玄铁打造的马车都在轰鸣震动。
晏清姝搓了搓自己冻僵的指尖,她没想到庆阳府竟有如此大的风雪,为何从未有人上报过?
她微蹙秀眉,对车外的人扬声道:“乘风,不必管那些乌七八糟的规矩,直接进城去王府。”
“是!”威猛汉子二话不说,直接对守城的将士抱拳:“长公主有令,直奔王府,劳烦带个路。”
铁甲随着他上马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外穿的半旧八团花墨色斗篷带起一股冷风。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隔着车厢,外面人的话语声一字不落的流入她的耳中。
“……天子登基的消息昨日傍晚才到,怎得长公主今日就已经到了?府尹大人还说这寒冬腊月的天,路最是不好走,要耽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呢……”
守城的小将是个话痨,一路嘴就没得闲。
从庆阳的府尹说到百姓,从平威军的神勇说到突厥人的凶恶。
“还未请教将军姓名,方才听长公主呼唤,您可是姓程?听说太后的外甥宁武侯就是姓程……”
“吾乃麒麟卫卫长阿史那乘风。”
风雪更加汹涌,话痨的小将瞪大了双眼,吭哧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阿史那这个姓氏,没人比北境的人更耳熟能详。
这是突厥大可汗家族的姓氏,世代沿袭。
不过阿史那乘风却不同,他母亲被兄长嫁祸逃往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