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树拧干毛巾,小心地擦拭林秀秀的身子。她是很爱美的姑娘儿,第一次见面,她化烟熏妆,染绿发,涂紫色眼影。
每一个组合都是很炸裂的搭配,可林秀秀驾驭得特别好,乍一看,很像张柏芝在《喜剧之王》的扮相。
她的爱恨都很浓烈,某种程度上,林秀秀和许燚的个性是有一些像的。
她坐在天台上接近四个小时,抵不过流言蜚语的攻击一跃而下。
四个小时,要跳楼的消息传遍网络,视频遍布平台。
消防人员和警察救援整整四个小时,都没能挽回她求死的决心。
不知道是人在濒死前,本能求生的反应大于意识,林秀秀没有死。她被紧急送往医院,医生救活了她一条命。
她成了植物人,再也不用面对难堪的语言攻击,再也想不起痛苦的过往。她的父母不愿承担治疗费用,跑路了。
伊树承担了她的治疗费用,请了护工,日复一日的照顾她。
她觉得自己不是善良。
当初林秀秀站在天台,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她看着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忽然掏出手机,跳楼前一分钟,她问伊树到了没有。
伊树觉得她肯定有话要讲。
她火急火燎的下车,条件反射的望向高楼,刚摸出手机。一声盖一声的惊呼响彻耳畔,高楼坠落的黑影吓得她顿在原地。
心悸还没停,她的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消息。是林秀秀的,她说:谢谢你,但我也恨你。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过度呼吸综合征,像是生命到了尽头,怎么呼吸都得不到解救,伊树捂着胸口倒在车旁,心口起伏严重。
她懂了。
林秀秀会毫无留念的离开人世,有她的原因。
如果她再勇敢一些,如果她谨慎一点,如果她不给林秀秀希望,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伊树认为是她的失职。
她不是善良,她应该负责。
林秀秀的美如一簇短暂绽放的曼陀罗,毒性很强,一旦受了伤害,会带来自毁性的结果。
可现在她的毒性被经年累月的仪器,吊水稀释,用惨淡到没有血色的肌肤示人,逼她释放毒性的罪魁祸首,仅仅只判了缓刑一年。
“秀秀,以前有人告诉我一个渔夫钓鱼的故事,故事中没有谁是无辜的,就连上钩的鱼儿也不是。很早之前,我以为它在教我明哲保身。
可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人不停的逃避,妄想构建世外桃源,一辈子避世是不可能的,
因为鱼儿即便什么也不做,只要它还有能享用的价值,渔夫就不会放过它。所谓贪吃上钩,只不过是方便给作恶找一个借口。”
有赌博劳教的爸爸不是你的错,在校叛逆风格张扬被误会成霸凌者不是你的错。
不敢忤逆位高权重的上位者,任由他们侵犯身体也不是你的错。
鱼儿觅食是求生的本能,你想要好好活下去,也是求生的本能。
伊树把毛巾放进盆子,净了手,她看着林秀秀的脸,淡漠到瞳孔无亮。
邱宝林说,真实的新闻总没“想看”的新闻有流量。真的是这样吗?她报道了真相,加害者却稳操胜券,受害者如履薄冰。
“嘭”的一声巨响。
伊树走到窗边,拉了帘,烟花腾空而升,一朵朵,一簇簇的怒放,拖长的星火似流星坠落,璀璨耀眼。
漆黑的病房窥见了火苗般的光亮。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鬼使神差说了句:“新年快乐。”也不知道是跟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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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已过了零点,伊树熬了几个小时,实在困得不行。
她向护士交代完林秀秀的探病记录,就在手机上找了一家酒店凑合一晚。正准备离开冰冷的椅子,护士忽然说: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他算不算探病,毕竟人家没直接讲,”
她还说,“前两天,有个扎脏辫的皮夹男人拉着问我植物人的患者病房在哪一栋楼,我看他不像好人,就没告诉他。”
脏辫,皮夹。伊树记下特征,轻声说:“我知道了,以后还有人问类似的话,都不要理,离远一点。”
护士抱着巡视的笔记,隐隐感到微妙,却不好问出口,于是她点点头,转身去下一个病房。
等电梯的间隙,伊树调整好了情绪。
但电梯门打开的顷刻间,里面站着的男人与她齐齐对视,一下子,心绪又起伏不定,她微微仰视,而许燚眼睫纹丝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边又跟了两位保镖的缘故,伊树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已经没有立场多管闲事。
她很明白,她此刻的情绪很矛盾,也不好受。
保镖给许燚让了道,伊树也只能侧身让他们先走,她回头望一眼,一行人走进了一间病房,紧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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