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忍不住想那只手、想那个瘦得眼睛显得很大的小孩、想那个女人的局促和她突兀的弯曲的脊背。
不是谈霁之的问题，当然不是他的问题。
他只是“好心”介绍了他所研究的东西，至于那些无良的、唯利是图的、不愿意给消费者赔偿的、毫无社会责任感的保险公司，那些为了自己业绩连哄带骗、虚假吹嘘保险产品、一心只想扒着无知消费者吸血的保险代理人，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他“干干净净”。
程唯怎么想也想不通，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选择研究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行业，还甘愿成为这样一个行业的“马前卒”“代言人”“传道者”，搞什么扶贫项目！
她在一条浅浅的溪流旁边遇到了谈霁之和一个驼背老汉，兜头便问：“您知道秦玉莲吗？她在工厂打工断了一只手臂，保险不赔，厂家就给她赔偿了三万，只有三万！”
老汉闲闲插嘴道：“三万呢，也不错了，村支书还补贴了她一万块呢。”
程唯难以理解他的冷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给你三十万，换你一个手臂，你换不换？”
对方抽了口烟：“挺好啊，换。”
她冷笑：“你信不信我真敢给？”
他又讪笑：“那话也不能这么说……”
谈霁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让老汉先回去，那老汉倒是挺听他的话，背着手走了。
他目光转向程唯：“你刚刚说谁，秦玉莲？”
“是啊，秦玉莲。”程唯被那老汉一激，心里更是火大，“听说您前几年来云桥村的时候跟村民们讲过保险的知识？兑现不了的诈骗产品，何必讲出来给他们虚无缥缈的希望？”
谈霁之一双眼睛深深沉沉，叫人看不清情绪：“程唯，冷静一点。”
她双手抱胸，全然抗拒的姿态：“我不是正在耐心等候，准备聆听您的具体解释吗？”
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先打电话找人了解清楚情况，如果是保险公司出的问题，我会跟进，帮她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吗？”
他应对合理，提出解决方法，还征求程唯的意见，让她轻易跳不出刺，心里的那点急躁也被短暂安抚。
谈霁之拿出手机，找了村支书的电话，思忖片刻，又换了另一个，拨了出去，忙线，没接。
过几分钟又拨一次，通了，程唯从旁边伸手按了免提。
“谈教授，您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我们保险理赔部最近忙得飞起，没空闲聊啊。”
“抱歉，我是想问——秦玉莲的事，你知道吗？”
那边了然：“您既然问到我这边来了，那肯定猜到了什么吧？”
谈霁之从口袋里拿出方才村支书硬塞给他的香烟，指尖碾了碾末端廉价的烟丝，没否认，语气低沉：“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您也学会自欺欺人那一招了？见了这么多炎凉世态，还接受不了啊？”那头传来点烟的动静，对方吐了一口烟，声音都有些朦朦胧胧的，“秦玉莲，跟谈从文一样，已经是各大保险公司理赔部的经典案例了。”
谈从文是谁。
程唯看他一眼，有些疑惑。
那边继续道：“2011年，秦玉莲在工厂干活，因为操作机器失误，造成右脚小脚趾残疾，是您亲自帮她准备的材料，证明雇佣关系、证明是工伤，折腾了一圈，把雇主责任险申请了下来，让她获赔了五万；
“2013年底，她外孙女确诊白血病，急需用钱。”
“2014年，她在宁波打工，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在工厂不慎被机器截断，工伤保险、雇主责任险、工厂加起来共赔了十八万；
“今年，作为贫困户的她竟然自掏腰包花3000元投保了保额为100万元的意外伤害保险，随后在深圳找了家工厂打工，右手手臂恰巧又被机器绞断，事发之后，她跟人社部门、工厂、保险公司分别申请工伤保险、雇主责任险、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的赔偿。”
程唯悚然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