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三年了,这位总督只回京参加过一次京察,平日里全扎在海河造船厂从不露面,更没有给皇帝送过什么土特产表忠心,在外界看来没有半点保皇党的属性。
但他们有所不知,每个月都有一封厚厚的信件通过御马监税使的渠道秘密在京城与海河造船厂之间交互,袁可立会把在工作中遇到的难题一一汇报,皇帝则有问必答,大部分全能给出非常完美的解决方案。
今天是袁可立头一次使用特殊腰牌求见皇帝,驻守皇宫的陈矩半点不敢怠慢,马上让张然带着袁可立出城向北迎皇帝的依仗。
“……臣昨日按照陛下吩咐去了趟海河机械厂,在那里见到了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徐光启和王徵,眼界顿开的同时又有些疑虑,旁人皆无法解惑。”
袁可立没穿官服,一身青色道袍皱皱巴巴,要不是已经简单梳洗过,估计还得有一头一脸的灰土。张然也是个死心眼,皇宫里不是有两辆封闭式四轮马车嘛,何必非要骑马出行,坐车多舒服。
“坐下边吃边讲,行宫的饭菜规矩很大,朕不能留你,只能和内官一起用饭,多吃些糕点免得晚上饥饿难忍。”
听到袁可立是在看过机械厂之后才有的疑虑,洪涛就大概猜到是哪方面的问题了。没关系,这才是正常反应,如果看完之后啥想法都没有,就不配当一名合格的总督。
“臣问过徐光启了,用千斤压机能把精钢条轻易弯折,如能改为生产铳管,事半而功倍。再加上纯钢甲胄,定能让辽东边军如虎添翼。”
袁可立不光饿还累,昨晚大半宿都没睡着,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机械厂里的情景。自己之所以答应出仕,不是想飞黄腾达萌荫后代,而是看在新皇帝有志在革除弊端振兴朝纲的想法,才要尽一番臣子之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一位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只要有一丝希望谁不想去搏一搏呢。假如这位也和万历皇帝一样不管不顾热衷于争权夺利,打算让自己成为帮凶,那这个总督不如不做,继续回家诗书耕读岂不自在。
“边军是武器不好、甲胄不坚吗?与北蛮和女真各族比起来,我朝边军的装备已经非常犀利了。除了火铳还有大小火炮相助,可依旧屡屡失利,礼卿认为何故?”
果然,袁可立与赵士祯的想法差不多,只是问得更具体更直接。没辙,还得把缘由再说一遍,希望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帅才能听懂并予以理解。
“……朝中……也罢,陛下以为何解?”袁可立本想说朝廷里确实存在派系斗争,且底线越来越低,经常不顾大义互相使绊子,造成前线将士军心涣散、号令不一。
但刚起个头就戛然而止了,紧跟着长叹一声,像是把胸腹中所有怨气连带着全都吐了出来,身体颓然矮了一头。
有道是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当年他就是感觉无力回天才决定不再出仕为官,眼下再用同样的问题去难为刚刚登基没几年的年轻皇帝,好像人品有些次。
“大厦将倾,仅靠修修补补无法奏效,想让它继续遮风避雨只有一个办法……推倒重建!”
通过三年的考验,洪涛觉得袁可立是个有手段的能臣,也是有坚持的直臣,只要事关国家存亡大概率会选择迎难而上。即便反对也要当面指出,不屑于在背后搞小动作。
想让这种人为己所用就不能光拿虚幻的大饼忽悠,必须来点实际的硬货,哪怕有些耸人听闻也不怕,压力越大说不定效果越好。
“……何至于此?”啥叫推倒重来,袁可立觉得已经领悟,不用再详细解释了。除了极大的震惊之外,还有不少迷惑。
历史上那么多朝代,想改革的皇帝大臣此起彼伏。有的是为了临时补救、有的是为了增强控制力、有的是为了清除异己、也可能为了富国强兵。反正不管为了什么,没一个是想自己改自己的。
改革改革,改变别人、革除别人才是真谛,拿自己开刀不叫改革叫造反,造整个家族的反,还有满朝文武的反,大逆不道啊!
就算这样真的能挽救颓势、再创辉煌,可大明帝国确实到破烂不堪、大厦将倾的地步了吗?仔细想想吧,好像有些趋势,但好像又没那么糟糕。
“何至于此?礼卿,此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朕失望。去年太仓已然拿不出足额赈灾米粮,只能由内帑发银弥补。想为边军装备昂贵的新式火铳和钢甲,钱从何来?”
如果袁可立在三年前这么问,洪涛还真回答不上来。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登基之后才逐渐想明白万历皇帝为啥挖空心思不择手段的捞钱,不是装穷是真穷。
明朝的财政制度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一个字,乱!可能是出身问题,在某些方面具备国人的天赋,比如政治斗争手腕高明,杀伐果断。但在某些方面又特别弱,比如经济。
他设计的财政制度既不合理又难以实施,到处都是大窟窿,缝缝补补熬过了二百多年,一遇到大风浪就再也扛不住了,立马散架。
先聊聊国库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