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城里的人都知道,城里最平易近人的是游击将军皇甫奇。
岳阳城里的人也知道,岳阳城里最难进的是游击将军府。
府中的家仆守卫是皇甫奇昔年的旧部,都是些曾经杀过人,沙场舔血的狠角色。
游击将军府占地极大,只是里面却是轻轻冷冷,不带几分烟火气。全没有岳阳武夫第一人的气概。
除了院中随处可见的垂柳,只有甲士不时游曳。
朝清秋此刻就站在游击将军府的一处屋檐上。
他弯着腰,在屋檐上缓缓而行,偶尔翻开一片瓦片看看屋中情景。
府里的一间兵器库里,游击将军皇甫奇正拿着一张硬弓,拉满之后又轻轻放开。
他是市井的武夫出身,学不来什么读书识字,所以府里的书房一直都是皇甫雅在用,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兵器库。
他看了眼手中的长弓,弓身极长,上面以细密的纹理刻着一只白鹿。
白鹿乃是祥瑞,当年他妻子曾夜梦白鹿入怀。
这张弓本来是他为尚未出生的皇甫雅所做。将军之子,他自然是希望皇甫雅继承自己的艺业,能够纵横沙场,成为百战成名的大将。
这是他平生最为得意之作,那也是他平生最为意气风发的几年。
可惜后来皇甫雅天生怪病,这张弓便被长埋在了这里。
壮志难酬,恰似良弓蒙尘。
“阿大,公子这几日如何?”
“将军,公子的病这些日子越发严重了。”
阿大也是他昔年袍泽之子,被他收养在了将军府里,与皇甫雅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皇甫奇叹了口气,“连那个人都没办法,果然是英才天妒。我也是枉为人父。”
阿大轻声道:“公子从来也没怨过老爷的。”
皇甫奇将手中长弓放回到武器架上,身上的甲片碰撞之间咧咧作响,哪怕在自家府中,他依旧是不曾卸甲。
世人皆言征战苦,可此中真正的苦处,又有几人才知。
沙场之上,多少人一旦卸甲,此生便再也没有机会披甲。
“雅儿孝顺,我自然知道。听说他今日约见了那些商人,那些人都是狼,喂不饱的。这些日子你多看着他些,别出了事情。”
阿大点了头,推门而出,片刻之后就已经融入到黑暗里。
这么多年,他就像是游击将军府的天诛,府里的脏活一直是他亲自过手。
不论事情多么棘手,从未失手。
看着他的背影,皇甫奇忽然有些后悔为何自己没有死在疆场之上。从军三十余年,故人皆去,而今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将军百战死,男儿不偷生。
这个疆场厮杀从未落泪的汉子转过身去,肩膀耸动。
泣而无声。
……
朝清秋此刻进退两难,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又遇到这个故人。
那人今日一身黑衣,手持折扇,笑容灿烂,“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江陵兄,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古人诚不欺我。”
朝清秋一手负后,轻轻握拳,“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东都兄。”
李云卿用折扇遮住半张面庞,他微微向后侧身,“今日来可不是要和江陵兄切磋武艺的,江陵兄不必紧张。”
朝清秋道:“东都兄夜探游击将军府,莫非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
李云卿笑道:“江陵兄这个也字用的极好。看来这次咱们又是一样的目的。”
“不如东都兄先说说看?”
李云卿眯起眼,“游击将军皇甫奇,出身市井,从军三十余年,每战必先登,军中称武。只有一子,皇甫雅,自幼多病,实则此人极为聪颖,岳阳城中之事往往都是被此人暗中搅动。江陵兄,如何?”
朝清秋点了点头,“所以,东都兄为何要刻意告诉我这些事,你想要我对付皇甫雅?”
李云卿摇了摇头,“有时候,一件事情我只喜欢为它开一个头,至于结果如何?那又如何?”
“东都兄还有何事?”
“今日里皇甫雅约见了一些商人,等会儿还能看场好戏。”
朝清秋看着他,没有言语,只是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依旧紧紧握拳。
游击将军府的书房里,皇甫雅放下手中最后一张探子送上来的密信。
要做些事情,总是要从明暗两面同时进行,他皇甫雅是游击将军府的明面,那便要有更多的人成为游击将军府的暗面。
他们可能是街边摆摊子吆喝不停的小贩,可能是青楼楚馆里以色娱人的舞女,可能是某个落魄江湖的读书人。他们就像一只网,将岳阳城紧紧罩在其中。
也许他们从生到死都活在泥泞里,也许他们生于无名,也将死于无名。
可也唯有光与暗同行,才让岳阳城迎来了十几年的安稳岁月。
家国如此,天下如此。
做些事哪有那么容易。
皇甫雅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撑不住了,而今不过是靠着那种药强撑而已。
忽然间院子里火光冲天,接着响起一阵喊杀声。
皇甫雅侧头望向窗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