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城的一家狭小酒铺里,一个一身破旧儒衫,眉梢鬓角早已皆是白发的老人,借着三分酒意,余光不时瞥过铺子里那个衣衫紧绷的丰腴妇人。
铺子不大,可客人极多,不少人目光都是在老板娘身上游移。
老人抿了口酒,咋咋嘴,虽说酒水滋味不好,可在这铺子中喝酒,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小望啊,你可知道先生为何喜欢来这里喝酒?”
老人身侧的许望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知。”
老人摇了摇头,“你这小子,学问见识都不错,可惜太过正经了些,虽说有了喜欢的姑娘,可偶尔还是要稍稍放开一些,咱们读书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还能被女子拿捏了不成?再者,先生就不是那告刁状的人。”
“况且天下道理,又岂是独独在那书本之上?”
许望以为老人要传授学问,连忙竖耳聆听。
不想老人话锋一转,目光迅速扫了一眼那位丰腴妇人胸前的宏伟山峰,“此中大美好,不可与人言说,我看老板娘的道理就不小嘛。”
许望叹了口气,老人名叫徐升,是岳麓书院里一位实打实的教书先生,只是他一介文弱书生,不知为何在书院里教的却是武院。
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在武院之中本就会被暗中排挤,更何况徐升到了而今这般年纪还是一个白身。
至于他一介白身为何能在岳麓书院这座天下闻名的书院中教书,许多人猜测他是暗中花了不少银钱。
许望自然也听过这些传闻,只是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他在书院之中与老人十分亲近,一者两人有些相同境遇,另外老人确实是学问十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他许望掏钱付账的,所以学堂之外,许望也拜了老人为先生。
至于老人明明有着不小学问,却为何不曾混上个功名,许望没问过,老人也不曾主动谈及。
有些事,可能就像一壶陈年老酒,埋在人心里,不愿提及。
徐升喝了口酒水,“听说你在江南许了亲事?”
许望立刻神采奕奕,“先生也听说了,我和锦儿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郎才女貌…”
老人揉了揉额头,“小望,你说先生的道理大不大?”
许望偷偷瞥了眼刚好路过的丰腴妇人,犹豫片刻,“若是和老板娘比,许是小了些。”
徐升重重给了许望一个板栗,“老夫问的是书上的正经学问。”
他用手在胸口比了一下,低声道:“至于这上面的学问,就是石鼓书院的霍院长来了,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许望醒悟道:“先生的道理自然是极大,不然学生也不会次次请先生喝酒。”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随即恼怒道:“说的不错,可我有这么多道理,为何到了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你小子没什么学问,却已经是名花有主,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许望与老人相处的时间已经颇长,对老人的怪诞言论丝毫不以为意,“想来是先生将一副心思全都用在了学问之上,这才忽略了男女之事这般小事,不然凭着先生的才华相貌,东都城里的姑娘还不是趋之若鹜。”
徐升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你小子能有个媳妇倒也是正常,这么多师兄弟里,只有你小子敢说几句掏心窝子的实诚话。”
许望没有理会老人的自吹自擂,诧异道:“师兄?可我在书院里不曾见过先生还有别的弟子。”
老人所指的弟子自然不是那些聚在一堂,各有所思的所谓学生,而是他学问衣钵的真正传人。
自开始时便一直言语不休的老人破天荒的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有些伤感。
“你也知道,你先生我所学极杂,可其实先生尤擅兵事,所以你之前的那些师兄们学的都是兵法韬略,学的久了,自然便想要去沙场上瞧瞧。只是一朝上了沙场,谁不是血肉之躯,爹生娘养?生死嘛,再不由己。堆起秦骑无双这个名头的,不是庙堂之上的满朝朱紫,而是那死在疆场上的累累白骨。而今无定河边骨,曾是深闺梦里人。”
“当年你的师兄其实不少,只是这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今倒是剩不下几个了。”
许望轻声道:“所以先生才没有出仕,一直隐居在书院里?”
老人点了点头,“要我亲手送着弟子赶赴一个个战场,确实做不到。我更怕有朝一日我会亲手将他们送上一个死地。”
许望默默饮酒,有些话即便是关系再为亲近的身边之人,即便说的再为妥帖,终归无甚用处。
人间悲欢离合并不相通,哪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人总是越长大,越孤单。
有些离别,不过是异路而行,终有再见之日。一路之上积攒下来的思念与流离,反倒是让相逢之时更加欢喜。
而有些离别,只能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之时,窝在被子里默默回忆,遥想当年,不复当年。
徐升回过神来,看着同样有些消沉的许望,他笑道:“听说你从江南来时交了几个好友?”
许望笑道:“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上次莫家的事,也是多亏了他们。”
老人也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