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县县衙的后院,赵骏正走在有些空旷的牢狱里。
原本牢狱之中关着两种人,一种是那些确实犯了罪责的犯人,另一种就是得罪了龙头帮的普通百姓,把这些人囚在这里,也算是一种保护。
前些日子随着龙头帮在安乐县里的覆灭,那些与龙头帮对立,被他保护的百姓也早早的被他放了出去。
这些人一离开反倒是显得这偌大的牢狱变的有些空旷。
一县的牢狱之中,含冤之人竟然比真正的囚徒更多些,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父母官无能。
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这些人在牢中过的好些,可无能就是无能,使百姓受苦,都是他这个父母官的过错。
每次想起他都忍不住想要喝上一口酒水。
本该阴沉沉的牢房里洒进一抹日光,倒是为这阴寒之地添上了三分暖意。
长夜虽久,可终究被他熬到了夜尽天明。
赵骏在县衙里从来都不喜欢官服,往日里都是一身他从北方带过来的破旧青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当这个安乐县的县令可以,可唯独要时刻警醒自己是个读书人。
他迈步走出牢房,见到了那个等在门外同样一袭青衫的读书人。
朝清秋手里拎着两壶酒正站在牢房外的空地上。
赵骏笑着向前,也不客气,直接接过了他手中的一壶酒水。
随意蹲下,就开始大口喝了起来。
“好酒,入口辛辣,可入喉之后反倒是痛快之极,让人忍不住想要放声长啸,许多年不曾喝过这般的好酒了。”
他重重的吐了口酒气,此时不过是刚刚天亮,白雾随着晨间的寒气不断飘荡在半空。
朝清秋打开了另一壶酒水,蹲在他身边,“在我看来,人生百年,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如饮酒一般,先苦后甜,最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赵骏笑道:“我是个什么路数,心中还是有些底子的,虽然有些才智,可书生意气实在是太重了些,做不得什么大事,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嘛。能到如今这般,造福一乡就已经不错了。”
“朝兄弟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是不是又有事寻我帮忙?先说好,要我帮忙可不是一壶酒水就能打发的,最少也要有一个月的酒水才行。”
朝清秋一笑,也不理他的插科打诨,“邓力要回来了。”
赵骏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邓力会回来,早晚而已。
即便不是为了报仇,龙头帮也绝不会放弃安乐县这个北去的必经之地,也就是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和氏之璧,贵重无价,匹夫生死,无人在意。
朝清秋轻声道:“邓力这次回来必然来势汹汹,为了报仇也好,为了戴罪立功也好,绝不会手软。咱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一向玩世不恭的读书人面上破天荒的有了些严肃,“绝不能让他们进入安乐县,不然县里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这些世世代代拿锄头的乡民可抵不住那些山上匪人的利刃。”
“自然不能让这些寻常百姓卷入其中,所以这次我打算把战场选在安乐县之外,只是有些事还需要大人出面一二。”
赵骏笑道:“有事朝兄弟吩咐就是了,我一定尽力而为,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朝清秋一笑,“大人这般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东都城里的一个故人。”
赵骏三口两口的喝光了酒壶里的酒水,将手中的酒壶远远抛出。
一壶酒而已,他的面色却已经有些涨红。
“不是哥哥自吹,我少年读书之时也算的上是过目不忘,家乡那些老儒见了我都要赞一声难得的读书种子。后来年岁大了些,年少轻狂,更是在我们那的大城里白马做歌,醉宿青楼,如今想来那时的日子真的是浪荡的很,倒也十分让人怀念。”
“当年我从北方渡江而来之时,虽然也曾经设想不少,可从来也没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境遇。那时以为天高地阔,一身北来必然能实现我那滔天之志,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过是弹指之间。只是等到真正做起事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坐井观天,心大才薄。”
“大人已经做的很好了,护佑一方,说起来简单,可真正要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赵骏后仰倒地,任由身上的青衫沾染上泥土。
“少年人总是喜欢高估自己,低估这个世道,难免碰壁。不过少年嘛,若是没有昂扬意气,如何是少年,所以我其实并不后悔,反而有些想要感激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朝清秋笼着袖子,一身青衫被风吹的微微摇动。
他也回忆起少年之时。
如果赵骏的少年还能说一句少年义气,那他的少年就完全不同。
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读书识字而已。
天家最重礼仪,何况他无兄无弟,自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
谦恭有礼,言行不可逾矩,时时刻刻都有人跟在他身侧。
那些人虽然不敢对他高声言语,可大义之下,即便他是大燕的太子殿下,也只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不然稍有错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