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山间的风里还带着些土壤的香气。
暮春时节,大雨之后,往往会在不远处的天际挂上一抹长虹。
虹有七彩,虽然遥不可及,可远远望去,也足以摄人心魄。
只是同一处景致,看在不同之人眼中,自然也不相同。
朝清秋坐在马车上,看了一眼对面那个正低头诵经的黑衣僧人。
云澜朝着他点头一笑,面容和善。
如果不是几个时辰之前朝清秋亲眼看着此人与魏横对峙。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眉目白皙,一眼望去就像是得道高僧的家伙,会动不动就说出了要覆灭连云寨的言语。
在此人面前,杀人无数,面目狰狞的魏横也只得狼狈而去。
朝清秋刻意多看了一眼他的僧衣,如果说云澜和他在江北见到的僧人有何不同,那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一身黑衣了。
江北的佛门中人多是黄衣与白衣,罕见黑衣。
云澜笑道:“听说朝公子是来东南寻人?我黑衣教虽说是佛门,可在东南还有些势力,如果朝公子不介意,不如和我说上一说,想来贫僧也是能够略尽绵薄之力的。”
朝清秋拱了拱手,“多谢大师好意,我这次来不过是来寻一个家中的亲戚,算不得什么难事,到时候若是有麻烦,少不得要麻烦大师。”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云澜低头合十,低声诵念佛经。朝清秋则是取出怀中的书来,随意翻看了几页。
这本书是当初他从永平镇离开时沈行所赠。
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只是书摊上几文钱就可以买好几本的寻常书籍。书中也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大道理,记载的都是些自燕国建国之后的一些故人故事。
书中之事,既有史书之上的所谓正史,也有江湖之中流传的所谓稗官野史,记载之人,荤素不忌,后世读书之人也多半是当做闲来时的读物,聊以解闷罢了。
可如今这本书对他和沈行这些燕国的亡国之人来说却是极为重要。
燕国旧物。
当年的大燕帝王和大将军燕横都曾在上面题字。
那时他们还年少,许多言语稚嫩,上不得大雅之堂。即便是被人看到了,也决然想不到这些幼稚的言语会是出自燕国最出名的两人之手。
可偏偏世上还有人记得。
就像一个老人的黯然离世,过些时日也许就会被人们忘在脑后,可世上终归有人会记得他们,直到一代代,岁月消亡。
当日是沈行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才从燕国皇宫之中偷出了这本书。
范老爷子将头靠在车旁,酣然入睡,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老人毕竟上了年纪,哪怕当时在佛寺的危机之中表现的再临危不惧,可事后想起来,难免有些担惊受怕。
车声碌碌,虽然缓慢,终归是驶向了远方。
云澜忽然抬头笑道:“朝公子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昨夜魏横杀机四起,最后却还是带人离去。”
朝清秋和上手中的书,他抬起头来。
昨夜之事他自然有些疑惑,只是倒不是疑惑魏横为何会最终退走。
像魏横这种心狠手辣之人,甘心放弃近在眼前的利益,只能说明云澜带给他的危机反倒是要比利益更大。
换言之,那句明日再无连云寨,并不是威胁恐吓之语。
所以他真正疑惑的是,为何黑衣教能在这里有如此大的势力。
虽说他之前在永平镇时已经听沈行说过黑衣教的大名,只是那时他并没放在心上,以为即便沈行说的是真,黑衣教能与江北的佛门分庭抗礼又如何?
到底也只是佛门而已,而修习佛道之人,难免天生便要软绵一些。
云澜也不等他回答,轻声道:“自然是因为我黑衣教的教义与江北的佛门不同。”
“我听朝公子有些北面的口音,想来是从北面而来,公子是读书人,应当知道北面佛教的教义归根到底是一个受字,或者说一个忍字。此世累功德,下世得超脱。”
“如此教义倒也不是不好,盛世之时自然有助于家国稳定,只是未必就适合如今这个乱世,更未必适合这个比乱世还要乱上几分的东南。”
“心怀菩萨慈悲心,却因此送了性命的人,在这东南之地,数不胜数。”
“所以这才有了百年之前,我黑衣教的创教之人独辟蹊径,另立教义。不再守着一个忍字,而是与之相反,以人立教,求的就是一个今日功德今日了,或者说讲的是一个怒字。”
“我见天下不公事,敢怒也敢言。”
“只此一生,不见佛陀,求见真我。”
朝清秋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为何黑衣教能在东南之地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了。
说到底,这些黑衣教的僧人已经算不上僧人,教义之下,他们与赵鹰这些厮混在江湖里,动辄为义气杀人的江湖豪侠又有何不同?
大概是他们多了些信仰。
而这偏偏才是他们的最可怕之处,悍不畏死,羔羊也成猛虎。
云澜点了点头,“看来朝公子已经明白了,不知。”
“咳咳,咳咳。”
范老爷子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