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登上另一栋楼的天□□自冷静一下,但走到半路,他却听到前方某个大门紧闭的会议室里有隐约的争执声传来。
“……我明白您想要让我明白什么,师父,但我真的不能明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这样的圣人……我只认一个!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人能够担得起这样的话。可如今,师父你却告诉我,事实的真相不是我想的那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我就是——没办法明白!”
“小五,你太年轻了,太天真了,也太刚直了……这也是我迟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你的理由。可如今浩劫将至,谁都不知道下一刻死去的人会是谁,所以我不得不将这件事告知于你,好让你知晓我们无相宗的大义,也让你能够在有一天于我死后肩负起这段传承……小五,你可能不明白为什么真正的‘他’会是这种的模样,但你要记住,从一开始就是你单方面将你的期待托付于‘他’,从一开始就是你单方面将你仰慕的印象投射于‘他’,他完全不必要因此而对你负任何责任感到任何抱歉……是我们对不住他……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向来如此……”
“可是——”
“没有可是!小五,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你视作亲子,疼你太过,让你一生顺风顺水,这才使你这个年纪了却还依然像是孩子一样天真刚直一腔意气……你年轻到不足以明白他是谁,甚至连我们是谁都不够明白!但这些都没关系,我只要你答应我——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成为下一任的无相宗宗主,你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去做‘他’吩咐的任何事,绝不违逆‘他’半分!你要做到——你必须要做到!”
“什——师父?你这是什么话?!既然你说他是……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毫无保留地听从于他?!难道他要我们死,我们也要去死吗?!”
“没错!如果有那一天,他说无相宗不该存在于世了,那么事实也必将如此,再无回转余地,那么到了那时,你必要于他之前出手,代他清理门户,以保全他、保全我无相宗大义!明白吗?!”
“师父?你疯了?!!”
“答应我,施五羊!我要你发誓,若有一天我死了,你必要接任无相宗宗主,必要听从‘他’的任何吩咐,不能有半点违逆,你能做到吗?!”
“师父——!”
“发誓!!”
陆斐听到一半,便蓦然变了脸色,心脏狂跳。他脑中一片混乱,但却下意识屏息敛神,用尽毕生所学,小心翼翼地又退远了,途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也没有漏出半点气息,直到他远远退开楼层,彻底听不到那两人的声音了,他才颤抖着长长吸气,缓解自己因过于紧张而憋得发疼的肺腑。
事实上,陆斐并没有听懂这一段对话中的深意,也不知道对话中的“他”是指的什么人。可陆斐却认出了说这段话的人是谁。
无相宗宗主,以及无相宗宗主的真传弟子,施五羊。
于是陆斐也明白了,他在不经意间知道的这件事,涉及到了无相宗的核心隐秘!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他没有足够实力自保的时候听到这种要命的秘闻?
为什么会议室的门没有关紧?
为什么他要来到这里?
陆斐汗如雨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别扭,不好好听课,反而到处乱逛,以致于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他脑中一片空白,转身离开,像是被恶鬼追逐,脚下生风,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这里,但他一转头,就看到他原本的目的地——一旁高楼的天台上,不知何时有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静静站在那里。
那人身着青色道袍,身姿挺拔,站在风中。然而狂风无法掀起他的衣角,挺直的背脊也给人隐隐的疲惫之感,就连那双望过来的眼睛,也像是他的面具一样,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他像是在那里,又像是不在那里,就如同荒野中的乔木,虽然伫立千年,注视着人们的喜怒哀乐,但因为没有人在意过它的存在,于是它也就等于不存在。
陆斐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就如同一般人在走过长廊时不会察觉到自己经过了多少棵树、路过了多少扇窗。
可当这棵树这扇窗有了自己的名字和意志后,这件事就变得恐怖起来——特别是当这个人是被无相宗尊为“先生”的人物时。
陆斐后背再一次生出冷汗,心中惶惶难安:这个人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他听到了多少?
陆斐想要转身就逃,可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候,逃跑是最愚蠢而无用的行为,于是他咬牙抬脚,一步步登上那天台。
那人静静地看着他退开,又静静地看着他来。当陆斐迈着沉重而隐约发颤的脚步踏上天台时,那人依然沉静沉默,像是一直存在。
这一刻,陆斐也不知道自己是突然想开了还是被安抚了,他感到自己忐忑狂跳的心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