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晓沿着路灯一路走过去，在河边找到了自家厂子。
“新港镇建军家具厂，”门口白底黑字的招牌和它的名字一样朴实无华。
但记忆里这次创业，导致她爸变卖完大部分家当以后，都还要再负债600多万。
所以这是一个影响了洛晓半生底气的厂子，它很关键。
她拿出手中的钥匙串，一边用手机照着摸索。
铁门还没打开，里面拴着的一只看门德牧就跑了出来。它摇着尾巴朝她站起来，热情得几乎要挣断绳索。
这只德牧，是洛晓把它一手养大的。从三个拳头那么小，一直到比她还高。初中骑单车时期，它每天都奔跑着送她上学，跑完一整条河边的路程。
洛晓隔着铁门摸摸它的头，又摸摸它的爪子：“黑豹乖。”
门锁打开了，洛晓蹲下，任由着狗子撒娇了一会儿，然后她套出绳索，带着它去巡视厂子。
进门第一栋是他们家的办公楼，一楼办公商谈，二楼可以住宿。
洛晓进去办公室，它还是那么熟悉。TCL台式高配版，笨重的电脑和主机。最开始买的时候花了4万多，如今早就不值这个价了。
这台电脑，谭美凤平时用来开厂子里的发票。你要说她上心吧，她甚至自己去报了财务班，你要说她不上心吧，她粗心大意，经常开错冲红，也不肯请个专业的会计。就挺有意思的。
办公楼紧挨着的一幢，是家具配件的五金仓库。这个仓库平时是老杨叔身兼数职地在管，但他今天竟然不在。
洛晓她爸洛建军平时忙着在酒桌上拉业务，不忙的时候就在温柔乡，她妈又每天沉迷于打麻将。所以洛晓好多次家长会，其实是厂里的老杨叔帮她去开的。
老杨叔这个人憨厚靠谱，但是记忆里因为一场从天而降的意外去世了。这么好的一个叔叔，洛晓想着，这次一定要把老杨叔救下来。
洛晓牵着她那只黑到发光的德牧继续往厂子里面走。里面是几个拼接比较复杂的车间：取料车间、木工车间、油漆车间、布艺和包装车间。
其中取料车间和木工车间相邻，每天都木屑飞扬，而油漆车间是近乎封闭的，那个气味不太好闻。布艺和包装车间用来包沙发和椅子上的布套、皮套，也用来出货时装箱、打包、抽检。
这个车间的旁边是一排不小的宿舍楼，里面住了80多个员工。
再往里走是员工食堂。
这群员工口味怎么说呢，众口难调，反复投诉，导致食堂阿姨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做到超过半年的。所以洛晓他们家人都很难记住现在聘的食堂阿姨是哪个人了。
最后再拐几个弯，到河的另一侧，是厂区的厕所。这厂房是租的，占地不小，除了那些厂房以外，还能同时并行开进来三辆集装箱货车。
80多个工人的工资占据大头，其次是木材、油漆、五金、布艺的原材料购买，最后才是一年15万的厂房租金。
这是洛建军从2006年回老家开起来的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起来条件不算差，只是在那个世界，他们一家三口都没太用心经营这家厂子，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有的人能从贫困山区出来破茧成蝶，而洛晓则相反，记忆中的她几乎属于是从蝶变回蛹，被包裹被束缚，被世界嘲弄无能。重新过轻舟万重，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
好几个车间里已经没有人，但灯光还是刺啦啦地打开着。这不浪费电么。
洛晓牵着黑豹继续巡视，这狗认主，性凶，倒帮她添了几分威慑力。
这时，只有包装车间还有十几个人，他们见到洛晓整齐地喊了声：大小姐。
称呼倒也正常，老板、老板娘、大小姐，对于他们一家三口，员工们一直都这么叫。
只是，在这称呼的背后，并没有真正的一丝尊重。
刚才洛晓在走过办公室时就开锁拿了她妈妈的笔记本，其中一本是员工预支工资的记录。
这些人，经常提前预支两三个月的工资。
谭美凤此人也就在洛晓地方强硬，实际她对谁都是心软到不行，她常说外地人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不容易，她就是见到“骑行”带着纸笔的骗子都要给个200元路费。
以至才9月份，谭飞凤竟然就把12月的工资预支给了这些不靠谱的员工。洛晓若不是就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她是绝不敢信还有这样的资本家。
尤其是这包装车间的十几个人，他们来自外省的同一个村，闹起事来格外团结。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事也不能全怪谭美凤，因为洛建军经常不在厂里，她一个吴侬软语的女人，根本不是这些刁民的对手。
洛晓简单应和了下，问带头的那个黑面小伙子：“黑子，老杨叔人呢？”
这个黑子，25.6岁左右，平头，吊梢眼，他便是化成灰，洛晓也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