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吴定缘怎么也想不到,拦住去路的居然是自己的父亲。
吴不平还是今晨出门的那一身公门装束,头扎平顶巾,一袭皂色盘领服,足蹬薄底皂靴。这许多年来,他总是穿着这一身在南直隶地面奔走。这头铁狮子在此时此地出现,透露出的信息却意味深长。
扇骨台的哨位安排、长安街的神秘缺席、糖坊廊的诡异现身、妹妹的离奇失踪……无数碎屑,在吴定缘脑海中迅速拼凑成一根醒目大梁。
“今天的事,原来您也参与了。”吴定缘的声音很平静。
“不,我……”吴不平想要辩解,却猛然噎住。他注意到儿子的眼神变了,犀利而清澈,他太熟悉了,那是一种洞悉真相的眼神。
铁狮子在南直隶号称“神捕”,其实真正断案如神的是背后这个废物儿子。此前许多奇案大案,都是吴定缘暗中指点,吴不平才得以赚下偌大名头。吴不平记得,每一次指破迷津之际,吴定缘的双眼里都会退去迷茫,变得透亮。
所以当吴不平再次看到那眼神时,便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他索性狠狠挥动铁尺,避开这个话题,问:“你身后是太子?”
“是。”吴定缘回答。
“定缘,到我这边来吧。”吴不平伸出手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他不知道吴定缘怎么会和太子搅到一块去,但眼下这个局势,绝不是个好选择。
吴定缘站在原地没有吭声,在他身后的于谦却呆住了。前方堵截的人,居然是一直不见踪迹的应天府总捕头吴不平?也难怪,除了铁狮子,谁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找出于谦的住所,并循迹跟过来?
更令于谦恐惧的是,他想不出任何一个吴定缘会拒绝拉拢的理由。
论亲疏,吴定缘重视家人远甚太子;论利益,这篾篙子只认钞银不认忠义;论安危,眼下敌众我寡。无论怎么想,于谦都觉得吴定缘会立刻投奔过去。他缓缓抬起双臂,琢磨着拼死先挡一阵,让太子掉头赶紧跑。
这时吴定缘开口了:“爹,玉露呢?”
“我不知道。”吴不平的嘴角一僵。
吴定缘露出全盘了然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太子生死不关我事,交出来也无妨。可您是老公门,怎么还看不透?交出太子以后呢?您觉得那些人会让咱们合家团圆?”
寻常绑匪,收了钞银都往往撕票了事,遑论是皇位之争。那些人既然敢绑架吴玉露来胁迫铁狮子,在事成之后只会全数灭口,消弭变数。
“那你让我怎么办!”吴不平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弯下腰来。他的面孔比平常憔悴了不止十岁,一看便知承受着极大的煎熬。吴定缘上前一步,道:“帮富不如帮穷,救穷不如救急。不如您过来,父子俩一并保着太子离开南京,咱家还有一线生机。”
若有半点可能,吴定缘也不愿意说这种话。自己眼看就要脱离泥沼,父亲和妹妹却陷进去了,他不得不在两种极糟糕的选择里选出一个。
吴不平听到儿子的建议,惨然地摇摇头,道:“若他们发现我有半点异动,那你妹可就完了……”这时铁狮子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粗嗓门高声喊着:“铁狮子,瞧见他们没有?”
吴不平听到催促,咬紧牙关一晃铁尺,道:“定缘,你若心疼你妹妹,就先让开。待得此间事了,咱们再说别的。”
朱瞻基在后头听得真切,他咳嗽了一下迈步向前,打算帮吴定缘解开这个局面。太子纡尊降贵亲自招揽,一个捕头还不纳头就拜?不料,他还没张嘴,吴定缘却头也不回地暴吼道:“滚开!”
在狭窄的门洞里,这一声雷吼震得嗡嗡作响。朱瞻基大为羞恼,正要发作,却被于谦按住了肩膀,道:“殿下,这里太危险,您还是往后退吧。”朱瞻基看看于谦神情严厉,只好悻悻退后。
于谦劝退了太子,担心地朝前望去。吴定缘那瘦高如竹篙般的背影,此时正微微抖动着,可见他的内心不比对面的父亲平静多少。可于谦不敢插嘴,因为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
可惜如今已没时间让他们父子慢慢商量了。对面好几个人出现在铁狮子背后,那个粗嗓门恶狠狠道:“铁狮子,对面是谁?怎么还不动手?”
借着烛光,吴定缘看到这几个人袍襟上都绣着一朵白莲,不由心中一紧。他们敢公开穿这种衣袍,说明朱卜花和白莲教已经联手了。吴不平捣毁过十几处白莲香坛,与信众仇深似海,怕是功成也难身退。
吴不平被身后的白莲教众一催促,被逼无奈,只好挺身扑了上去。两把铁尺“铛”地撞在一处,吴定缘大叫了一声“后撤”,且战且退。
一时间,正阳门的门洞里一片混乱。于谦护着朱瞻基,苏荆溪急速后退,吴氏父子在中间铿锵对决,一群白莲教众在后头提着灯笼,追着吴不平步步进逼。好在门洞狭窄,对方无法一拥而上,真正交手的只有吴家父子。
两人“虚与委蛇”地打了半天,在错身的瞬间,吴定缘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