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北,在沙珲原领略过风沙,在库楞海射过黄羊,单骑涉水渡过汹涌的西阳河,在忽兰忽失温还见识过瓦剌的纵横铁骑。
相比起北方那些粗糙凶蛮的鞑子,这些南京守军柔弱得像是娘儿们。
守军显然还不知道这边情况,还当有意外发生。他们提着灯笼左晃右照,首先看到的是那个戴着枷板的犯僧站在门洞当中,看不到表情。一个守军问听见响声没有,那个沙弥点点头,拘着双手朝里面一指,说石头掉下来了。
两个守军知道门洞里吊着一块大石,没想到它居然在自己当值时砸了,一阵抱怨。他们走过犯僧身旁,正要往里去查看。朱瞻基突然双臂一抖,束手的锁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那两块木枷也应声裂开。右边一块掉落在地,左边一块则被他用左手拿住,狠狠地朝着其中一个守军砸去。
那守军哪里料到这犯僧竟突然发难,后脑勺被硕大的一块榆木板子砸中,哎呀一声被直接砸晕倒地。另外一个守军听到声音,急忙回头。朱瞻基本想趁灯影晃动之际故技重施,可他右肩毕竟受了重伤,刚才那一下左臂发力牵动了全身肌肉,痛得没法再用力气。
守军一见同伴被和尚打昏,立刻抽出佩刀扑过来。朱瞻基动弹不得,暗骂了一句“狗驴卵子”,准备闭眼待毙。可他猛然听得一声“砰”,守军应声倒地,身后的苏荆溪放下另外一块枷板,把额前的乱发撩了几撩。
可惜她力气太小,守军倒而不晕,朱瞻基快步上前,用脚狠狠踢向那倒霉家伙的太阳穴,才算了事。他正要开口赞扬苏荆溪果决,她却先指了指那边。
朱瞻基登时醒悟,解决这两个人只意味着危机暂时解除。正阳门另外一侧的白莲教众,绕路赶到不会太久,城里的勇士营也随时可能赶到,必须尽快撤离。他冲那边喊了一嗓子:“于谦?”
于谦低声道:“再等等。”
朱瞻基浓眉一蹙,捂着伤口迈步走了过去。他看到吴定缘瘫坐在巨石旁边,保持着抱住父亲的姿势,一动不动。无论于谦在旁边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吴定缘,你看着我。”朱瞻基喝道。
于谦觉得太子有点过分,正要开口,却被瞪了回去。
“吴定缘,你抬起头,看着我!”
吴定缘缓缓抬起头。据说,人过于悲伤时,会淹没掉其他一切情绪。这一次他直视太子,太阳穴仅仅只是跳动了几下,不似之前那么痛楚了。
“你爹已经死了,我爹恐怕也快了;你妹下落不明,我娘亲也生死不知。我非常清楚你现在有多难受,因为今夜本王失去得比你更多。”朱瞻基的声音很平淡,可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咬得极重,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吴定缘没有作声,但也没把视线偏开。
“一看到你这副德行,就想起刚才的我。不过你放心,本王不会像于谦刚才骂我那样骂你,你听不懂。我也不打算骂你窝囊废,估计这种话你都听腻了。”朱瞻基略带嘲讽地抬起下巴,“本王给你说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跟着皇爷爷去讨伐北元,有一次在大漠赶上一场大沙暴,我和护卫们失散了。一人单骑,水粮罄尽。这时我碰到一个鞑子牧民,我们俩一起往外找。整整五天五夜,我好几次都绝望了,可他总能找到办法撑下去。渴了就喝尿,没尿就从牲口粪便里挤汁;没吃的就吞石龙子、牛皮腰带。他在做这些事时,总絮叨着一句鞑子语。后来我回到大营请教边军,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长生天是偏心的,所以狼和羊都得拼命。
“我嫌这话拗口,就改成了天道不公,人心不弃。听清楚了吗?天道不公,人心不弃!”朱瞻基像是说给吴定缘,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刚才的我,还有现在的你,要是真一气之下死了,岂不是正中了那些贼人的下怀。凭什么他们坏事做尽,却要我们承担后果?凭什么?老天爷做事瞎了眼,若我们自己还不抗争,那还有什么指望!”
说到这里,朱瞻基回过头:“拿香炉来!”
于谦赶紧从怀里取出那只香炉,搁在地上。朱瞻基提着炉耳,递到吴定缘跟前,道:“本王适才对着这炉子发誓,无论劫难几重,绝不放弃,誓擒凶顽。你若也有此心,我愿意分你一炷香,于此炉共誓,如何!”
话是问询,语气却不容置疑。朱瞻基目光灼灼地盯着吴定缘。后者一边喃喃着:“天道不公,人心不弃;天道不公,人心不弃……”一边犹犹豫豫地放开铁狮子的上半身,把右手慢慢伸过去。
他记得,这小炉子是来自几年前的一起盗铜案。有个暹罗商人运来的一批风磨铜被盗,吴定缘暗中定策,吴不平领衔追查,父子携手把案子在短短三日内给破了。商人为表感激,捐了几件铜器献给应天府,大器被知府老爹留下,吴不平分得一个铜香炉。父子俩一商量,干脆给吴玉露做了生日礼物。
吴定缘至今还记得妹妹收到礼物时的惊喜表情。她正和一群闺密玩调香,每天都把炉子擦得锃亮,没事就试香,屋子里总是弥漫着奇异的香味。他永远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