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驾崩,汉王还是没机会,因为你是大明太子,继承顺位无可争议。对汉王来说,唯一即位的可能,是殿下先陛下一步离世,而陛下又无法指定继承人,法理上他才能争上一争。”
“所以叔叔在等我死……”
“是的。他搞出那个显见北辰大醮,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锁住有资格代发诏书的重臣,不让他们把你中途召回。等到五月十八日你一到南京,和宝船一起化为飞灰,斋醮便可以停了。届时你们父子双亡,汉王便可以用国无长君作为理由,名正言顺地要求兄位弟继了。”
这个可能性一说出来,朱瞻基和于谦同时点了一下头。他们虽不清楚京城变故,但对两京之谋的最核心缘由,已有类似的推测。只是其中有些事,实在无法宣诸口笔。
要知道,按照统绪,洪熙皇帝与朱瞻基若故去,该由越王或襄宪王之一登基,张太后垂帘听政。但永乐皇帝上位,就是以藩王攻天子,以叔父伐亲侄。如今汉王若做同样要求,只怕靖难复现。
朱瞻基不免愤愤道:“连舅舅你都看得这般清楚,那些公孤重臣难道就任由汉王施为?”
“不然,不然。”张泉摇头,“那些人之所以同意参与大醮,也是考虑到能守在陛下身边,不让汉王有矫诏的机会。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汉王居然会同时在南京对太子下手。这事若不是我提前离开京城,也是想不透的。”
“对了,舅舅你是怎么提前离开的?”
“这还多亏了我姐姐啊……”张泉说到这里,双目一肃,一时间悲戚、钦佩与感动等种种微妙情绪,浮现在白皙的面孔之上。
“在钦安殿内,唯一觉察到汉王可能会对你下手的,就只有你的母亲张皇后。可她也要参与大醮,无法离开,只能趁着京城封禁之前,传出两通消息。一通是给我的私信,她知道我常住通州,不受封禁之限,是唯一能传出消息的人。刚才我说的宫中之变,小部分是事后揣测,大部分是她说与我知的。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居然用皇后凤印与皇帝亲亲之宝,发出一通急递密诏给你。估计考虑到要走官驿,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明显,只好在用宝上做了暗示。”
“母后……”朱瞻基一想到张皇后苦苦守在半生半死的父皇身边,外面强敌环伺,还不忘惦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眼眶顿时湿润了。
那封信太及时了,十二日送出,十八日便到了南京。倘若张皇后稍有犹豫,朱瞻基恐怕已死在南京皇城里了。
“我姐姐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聪慧女子,坚毅果决。当此危机之时,若不是她见机传出这两则消息,咱们舅甥乃至洪熙一脉都要倾覆。”
张泉掏出一方金丝手帕,让朱瞻基擦擦眼泪,继续道:“我离开京城之后,起初不知该如何是好。汉王只怕早早在地方收买了无数党羽,我无从判断谁忠谁奸,便不敢轻易惊动官府。”
朱瞻基听到这里,面色一红,所幸手里拿着手帕一挡,张泉倒也没觉察到异状。
“当时我急于知道南京的情形,可时辰实在赶不及。我忽然想到,我跟泰州郭纯之有飞鸽交往,便飞去一封书信,隐晦地让他帮我探查一下南京情况。没想到,太子您居然亲自从郭家放飞回鸽,我大喜之下,便急忙沿漕河南下,估算在临清与你会合。”
说到这里,张泉笑着看向于谦:“只是我在临清没等到太子你,反而遇见了这位于廷益。他可真是忠直之臣,在临清漕运码头之上,以东宫幕僚的身份公开征募船只水手,那可真是声若洪钟、慷慨激昂,惊动了整个临清,把敌人设下的暗桩全炸出来了。我恰好也刚抵达临清,倒是省了相认的麻烦。几经周折,我把他从敌人的手里救了出来,两下交换情报,这才知道殿下那边的情况。”
无论是朱瞻基还是吴定缘、苏荆溪,看向于谦的眼神都有几分心疼。他们没想到,于谦居然会用这么笨拙的办法。可再一想,凭他孤身一人,若想迅速联络上张泉,也只有此法可行。
张泉只说是“几经周折”,但敌人是打算在临清全力阻击太子,于谦这么大喇喇站出来,其凶险程度只怕不输济南。
于谦捋了捋胡须,半是赧然半是傲然地说道:“我没苏大夫的医术,也没吴定缘那么强悍,索性堂堂正正,行正攻之法。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在临清公开露面,一来好让张侯得知,二来可以令敌人误会殿下也在临清,您在济南的行动压力或可减少几分。”
“于廷……于谦你真是……就不怕被碾为齑粉吗?”
不直呼其名字,实在不足以表达朱瞻基此时内心的情绪。
于谦从容道:“臣在瓜洲之时,看到过别人在搅石灰粉。当时臣就在想,历代名臣都自比凤凰、麒麟,而臣只要做这清清白白的石灰便够了,哪怕粉身碎骨,亦不为憾。”
朱瞻基眼眶没来由地一热,他想挣扎着起身,去搀搀这个南京城里的小行人。于谦却抢先一步,从怀里取出那一尊小香炉,双手奉上。太子接过香炉,摩挲着上头的划痕,百感交